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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云把她第二个受伤的女儿迎进门,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所以还没坐下,就气哼哼地说:“这是怎么了,咱家这是怎么了,怎么按下葫芦起来瓢?”
她絮絮叨叨地说:
“你看看,袁建华不是东西,丁文革不是东西,你爸更不是东西。你奶奶这一走,他更不用回来了,可没了心事了,也没人管了,我的亲娘呀,这是什么世道呀,男人都怎么啦?”
“妈,你先别说了,先看我姐怎么了。”徐海燕过来看她姐姐鼻子上的纸卷和上衣上的血迹,一双眼通红通红的,上下眼睑是红的,连白眼珠子都透着红血丝。她递给她姐姐一条热毛巾,让她擦擦,但是徐海霞接过来只是擦了擦手,把毛巾搭在椅子背上,心情黯淡地说:
“我和袁建华彻底完了,他骗我,他根本就不想离婚。”
张桂云来了气,她从一开始就对她大闺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早就看出袁建华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是她闺女“主贱”。她趁机说:
“我早就让你跟他散了,老的说话你什么时候听了,老的看人没有错,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东西。”
“那你不是看丁文革是个好人吗?现在怎么样?”徐海霞马上就顶回来了,张桂云一言不发,她正窝囊这件事呢,被她闺女戳到痛处,越发受不了。
“唉,我是管不了了,连我自己的事我还没法收拾呢,我怎么去管你们,各人看着办吧。我是看不明白了,我也不想看明白了,我累了,我都活够了。”说着,声音又变了调。
因为有这么多同病相怜的人,徐海霞情绪稳定了不少,去卫生间用热水洗了把脸,听见她妈又在那里哭眼抹泪,把毛巾往水池里一扔,她的思维复苏了,走出来说:
“妈,你也别哭了,我爸的心早就不在家里了,你又不是刚知道这件事。曲莉莉那边我也谈了,让我奶奶后事弄得一直没和你说。曲莉莉说她根本没打算让我爸爸离婚再和她结婚,现在的问题出在你和我爸身上,明白吗?没有曲莉莉,我爸也会和你离婚,明白吗?……”
“可我不明白啊……”张桂云的委屈在脸上化开了,“我不明白啊,我这一辈子都在侍候他,我给他操持家里这一套,老的小的都是我伺候,他什么时候操过一点心,懒得连衣服都没收一次。可我认了,他是男人,在外面干大事,我是女人,我得支持他干大事,男人身上带着老婆两只手啊。我把他收拾得利利索索,不让他有一点后顾之忧,可他对我怎么样啊,你们都看见了。现在他有权他当官,可我有什么了?我一无所有,我连我的男人都没有了,老天!谁能告诉我,我这把年纪了,还得怎么努力,才能让男人回头啊。”
张桂云不着边际,没有逻辑,她现在脑子里只有:男人。回家。
“可你让他回家干什么?守着他,不说话,吵架,赌气出去?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海霞打断她妈的话,然后像给自己也下了决心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离!婚!”
她正对着张桂云,窗帘的缝隙里漏进了窗外的半个月亮,徐海霞不禁自言自语:“对,活水,活水才有生命力,我们都要开始改变……”
“姐,你说的没错,可让妈这个年纪的人怎么接受?”
徐海燕奇怪地看了一眼变得有些冷静的姐姐,走过来坐到张桂云身边,搂了搂她说:
“妈,你也得和我爸好好交流交流,这么吵不是个办法,在床上多温存温存,男人没有人愿意一回家就看老婆脸子,一上床就被踹到床下的。”
“可是——我一靠他的身子,我就想起他跟别人,我恶心啊,在一个床上睡我都隔他老远。你还让我温存,不可能了。”
张桂云在她两个闺女面前说男女之事一点也不别扭,她只是奇怪,怎么一上了床看见她男人就想起曲莉莉来了,真邪了门,心里就是恶心,就是抗拒,毫无亲热的想法。
“可是……”徐海燕想开口,被她妈打断:
“那么你看见丁文革和别的女人在床上,你再和她办那种事你就不恶心?”
徐海燕的心事又被她妈挑起来了,她只对她妈说了捉奸在床的一个片断,王淼的前因,淋病的后果,只字未提,因为心里有鬼,怕她妈再问,就赶紧岔出去说:
“我今天怎么睡?”
“回家睡。”张桂云坚决地说,闺女和女婿闹矛盾,她从来不收留闺女作帮凶,那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如果娘家插手只能越帮越忙,这个道理她懂。
“那么琛琛明早上幼儿园怎么办?”海燕不大情愿地问。
张桂云突然间来了精神,她一拍胸脯,大包大揽:“我送。”其实她心里有个计划,她想去趁机教训教训丁文革和她闺女的第三者。她压抑太久,这口气总得有个地方发泄,逮不着徐治国,她总想找个人打一架,那个倒霉的替罪羊是谁?
孙雪。
这件事的后果很快就不可收拾,孙雪被张桂云当成了曲莉莉,一拳一拳当着孩子们的面推搡到墙上,成了张桂云的出气筒,张桂云还大闹幼儿园园长室,让园长开除那个狐狸精。
结果,无论是园长还是孙雪,谁都受不了张桂云天天文攻武卫式的胡搅蛮缠。孙雪没几天就调走了,连工作关系都来不及转,就悄悄去西镇的一家幼儿园上班了,对谁也没透露她的去向。
孙雪自己也想从这件不光彩的绯闻里解脱出来,丁文革现在毕竟还没离婚,那么她孙雪岂不成了第三者。孙雪的日子再孤单凄苦,也是被她自己的第三者害惨的,要她再去破坏人家,她于心不忍。为了避免再让丁文革找到她,她干脆连自己家也不回了,长期住到她母亲家。
果然,对此反应最快的是丁文革。他的第一直觉是徐海燕和他因为分别有缺陷抓在对方手里,不好自己出手,所以派她妈报仇来了,徐海燕飞扬跋扈到这种程度简直气炸了他的肺。他马上去找救星,无父从兄,老嫂比母,他本不大和兄嫂走动,因为徐海燕一贯看不起他那些没有文化的亲戚,但为了这件事,他特意搬了一箱青岛啤酒去大哥家寻求声援。
于是,徐海燕两口子的事,很快演变成男女双方家族的对抗。张桂云本来就瞧不起他们小市民家庭,一见丁文革他嫂子打上门来,就没给好脸子。丁文革他大嫂子灵牙利齿,比张桂云还“铁姑娘”,她一进门就一腚坐进沙发里,像屁股底下带着弹簧,说起话来身子上下起伏,喷着唾沫星子,用食指点答着茶几,一口气将徐海燕与王淼的乱七八糟硬讲了半个小时,不容张桂云插半句嘴。讲完了,还不忘将丁文革和徐海燕两人分别去查性病的化验单子往桌子上一拍,以作证据。
张桂云的血压一下子窜到二百五六,头晕得站立不稳,瞬息万变的世界让她天旋地转,不是老杏花在旁边扶着,准一头扎到地上。
经过这一次大闹,徐海燕和丁文革从此分居,领着孩子住回娘家,再不回家。
因为徐海燕和孩子的入住,使平静的徐家再一次吵开了锅。根据张桂云的安排,老太太“五七”没过,按民间说法魂是在家里不走的,所以,还和杏花一个屋,有牌位,天天烧香摆供。徐海燕母子被安排和徐海霞住一间。这一下,她娘儿俩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套程序在徐家展开,徐家很快就地连着床,床连着地。徐海燕更有了依靠,每天忙毕业班,把孩子推给张桂云和杏花就不管了,把个老杏花累得直喘粗气。
有了孩子入驻,徐家大乱。而且,为了修建东西快速路,建高架桥,波螺油子一带的建筑进入实质性的拆迁阶段,徐家周围,隔三差五响起沉闷的爆破声,一座座被掏空了内脏的老旧建筑,轰然倒下,空中扬起砖红色的蘑菇烟尘,久久难散。挖土的铲车和大垃圾车彻夜轰鸣,到处灰头灰脸,人人浮躁。习惯晚睡晚起,过惯清净日子的徐海霞忍受不住,又回到东部,房租是她付的,她去住理直气壮。
徐海霞回到东部又恢复了她的白领生活。她的生活是和品莎当妮葡萄酒、玩瑞士军刀、看ELLE、用CD香水、饮蓝山咖啡、提路易威登包联系在一起的,与她妹妹过的日子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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