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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部分(第1页)

通判连连磕头说是:“愿罚。但女儿是情愿改婚的,只求别配。”龙儿道:“这须当堂供吐,难听你一面之词!”当发硃笺,立唤真女到案。将第三起惨杀夫命事,带上先审。龙儿削问了妇人几句口供,金砚已带上一个监生来,龙儿拍案大喝道:“你名列成均,奸人妻子,谋杀亲夫,复敢诬告尸弟,图占家财,弑兄灭迹。快把尸首埋藏何处,从直供来,免受刑法!”那监生还要抵赖,龙儿又把棋鼓一敲,喝道:“赴府听审的隔晚,你与这妇人一处吃酒,还叮嘱他紧记同出独归四字,使可定案,倘官府疑你年少有色,恁他吓唬,你只不要惊慌,断不敢用刑的。如今本院却要拶这妇人三拶,夹你三夹,看你还敢狡赖吗?”那监生合妇人,见按院说出隐事,料知抵赖不过,登时拶子套上手去,夹棍套上脚来,遂据实供招。

妇人说:“丈夫同弟经商,黑夜归家,撞破奸情,被监生打跌,小妇人帮同勒死。明日,小叔来见,反扭结到官,诬告他是实。尸首现埋在园内假山石下。”监生供亦相同。尸弟劈肘,奸夫奸妇收监,仰余杭县起尸验报。那尸弟连叫青天,几乎把头磕破,说:“小的经过多少问官,到案就是一夹棒,四十敲,只因没有尸首,尚未定案。小的怕夹,不敢告状声冤,谁知天网恢恢!奸夫急欲定案,反唆嫂子控告,得出罪名。青天老子,天老爷爷,是小的重生父母了,叫小的如何报答!”龙儿道:“你虽不图家财,如今却承受这分家财了。回去领了尸须从厚殡葬。将来生有两子,即断一与兄为嗣,使汝兄瞑目泉下,即此以报答本院也!”

这起下去,第二起真女已到,八百银子亦缴呈案上。龙儿问女:“可愿嫁这秀才?”真女回答:“不愿。”龙儿道:“你不过嫌他穷苦,难过日子;如今有了这八百银子,也就不穷了。况他是个秀才,岂无发达之日?怎还不愿呢?”真女道:“坐吃山空,八百银子也是用得完的。他前年来祝父亲的寿,衣衫褴褛,气得人死去活来,已立誓不嫁他的了!如今又先娶有奶娘之女,添一气块,怎还肯嫁他?若说这等穷鬼都会发达,那日头真要往西边出来,世界就该混沌哩!”龙儿大怒道:“本院只认是你父亲主意,故教你当堂供吐,谁知竟是你这贱人见识!你嫌他是穷鬼,本院且教你做一苦鬼!”喝声拶,便是一拶二十敲,真个喊苦连天,满裤裆内撒出苦水来。

因唤韩如上去,吩咐道:“假女容貌不俗,德性何如?”韩如道:“德性是好的。”龙儿道:“娶妻娶德,胜真女多矣!本院岂不能立押真女,仍为你妻?但恐不为汝福,反为汝祸。当即以假女为妻,不必复恋此无情泼贱。领这八百银子同去,置些产业,省吃俭用,发愤读书,博一发达日子,令这贱人懊悔嫌迟,方知日头原有西出之时也!”韩如连连叩首道:“大老爷言言金玉,生员回去,若不认真读书,以图上进,不特为此女料定,亦负大老爷天地父母之心,死有余辜矣!”发放过去,便是哑子一起上来。东方侨最要看的是这一起,因便注目而窥,倾耳而听。

只见龙儿先叫女人,问原籍何处?父母姓名?何年出嫁?嫁时父母存殁,有无兄嫂弟妹,同居之人?何人为媒?聘金若干?有无绸缎首饰水礼等物?嫁至夫家,翁姑存殁?有无伯叔妯娌小姑及同居之人?夫家、母家各眷属乳名、行次、年岁、相貌?房屋若干?有无田亩?作何生理?邻佑姓名?于何年月日,因何事迁居富阳?住何人房屋?左右邻何姓何名?这哑子于何年月日来认?曾否有人先来传说,说甚言语?逐一问供毕,将女人押往东廊。

次唤男人上堂,照样取供毕,押往西廊。后唤哑子,龙儿坐出堂厨,令其跪近膝前,先作色高声:“如不实供,登时处死!”后附耳密问:“东廊下女人,可是你妻子?”哑子点点头。问:“西廊下男人。可是要占你妻子的?”哑子又点头,并磕头叩谢。龙儿大笑复位,即唤代书。代书临审都在站堂,便有一人跪下。龙儿喝问:“他是哑子,是何人把情节告诉你的?”代书供出本衙门一书手。即唤书手,书手连磕数头。被龙儿棋鼓一击,要讨夹棍,站堂衙役齐喝一声,便来捆绑扛抬。吓得魂不附体,只得据实供说,是受某人嘱托,不合替他转托代书。

龙儿见供出之人,即妇所供移居富阳之邻佑,曾以言语调戏;因道:“此人现在外面,可同皂隶去拿来。如不拿到,便卸下你这两条毛腿!”代书连声答应,同着皂隶出去,如飞拿至,是方巾华服的一个富商,捐一都司知事职衔护符。龙儿吩咐褫去衣冠,捆绑起来,套上脚棍,喝道:“你见女人有色,调戏不从,就使出奸计,令哑子冒认,待事稍平,仍归于你。本院将这些情节究问哑子,已据实承认。你若敢狡赖,便休想性命了!”那富商见三起事审下去,衙门口俱称为龙图再世;再有那母告亲子一批,与惨杀夫命一案,俱像各人家的家宅神圣,亲眼看见所作所为的,灵显异常。心里原在害怕,所幸案内无名。及探听问那夫妻两人,家常纤悉都到,便愁有翻案之局。再探到审问哑子,先怒后笑。中间听不出问头,只见哑子连连点首磕头,更是着急。却是哑子说不出话,写不出字,无从牵出自己姓名。及至探到追究代书,便自心惊肉跳。正在慌乱,忽如鹰拿燕雀,飞擒而进,拿到即剥衣冠,两条肉腿嵌在无情木棍之中,不由魂飞魄丧!加以喝问之语,如见肺肝,又说哑子已经承认;料想徒受大刑,不能脱罪,只得实招。

东方侨汗下通体,回进后堂,将所审四事,述与鸾吹知道。述一件,称快一件,赞美一件,把鸾吹一张樱桃小口,喜得放开了,合不拢来。两人正在欢喜,只见小内监进来禀道:“大老爷审完了事,正要退堂,巡捕官送上家书,大老爷拆开看了,眼泪直挂下来,不知何故。”东方侨听说,呆在椅上。鸾吹大惊失色。正是:

德化贞淫方异数,疑来忧喜即殊情。

总评:

龙儿点差,合府猜论,有独有同,有蝉联、有分顶、有单抽者、有带撇者,无法不备。而或为德业,或因年岁,或以资格,或验其平日之言,或猜其得荐之故,或怜其幼弱,或征其口舌,或矜其胆气,或许其学问,无一雷同。又皆切合其人,移掇不动,虽使子长执笔,何以过之!

诸人杂论,惟田氏略抑,为新母故也。水夫人虽未扬,而亦未抑;余人则皆扬,然俱不若璇姑之中棨也。”留心经济,勤学好问”八字,非深知龙儿者不能道,非深知其胜任,而犹为朝廷官属,大体起见,独发奏辞之议,则几于朝阳鸣凤诸人之伦,俱在下风矣。龙儿云:父亲力辞不允,鸾吹即欲龙儿进宫,而水走人云:还是力辞的是,其于璇姑之言,契之者深矣。故云刘媳之言极是!

素臣得君,无言不纳,独至此竟成枘凿。抑素臣乃深表龙儿也。信龙儿者深,乃不得不以素臣为怀宝,或不知其子美矣。成方虽出自于乔,而品数分两,泡制修合,记得清楚,说得分明,则龙儿勤学好问之功,璇姑之言信矣!

鸾吹一味婉爱,所虑只在寒媛衣食,父母惟其疾之忧,曲中鸾吹心事。至素臣则更虑及势恶之机械,狱讼之情伪,先为防备风水,救护意外,侦访疑难之计,举后日已形未形之端,无一不思患而预防之。此是何等见识!天子谓龙儿跨灶,即此已难跨矣,何论其大者乎!

素臣色听等语,已胜《吕刑》一书。水夫人更驳去下刑上服,尤为格论。看书有眼,方不至死于句下。惟善读书者知之。

左顾右盼,心花大开,非写鸾吹势利,写其爱女爱婿,一片深情也。然使璇姑处此,则必无此儿女柔肠矣。满朝臣子何至乏人?令这点孩子,去压伏全省军民,必有惄然不安者,喜云乎哉!

建社神祠,了却西湖发蛟一段公案,妙从外家祠字说入,便无斧凿之痕。

东方侨吐舌不收,妙在鸾吹、始升先欲倚仗,而东方侨亦自信随事指教,帮起政声。连用反逼,至此乃正转得势也。治且至汗下,通体写龙儿幼慧,便到顶壁一层。

龙儿本明察,得金砚而若神然。但明察而不忠厚,便不胜明刑弼教之任,所拙所审无不本于忠厚,方不愧水夫人之孙,素臣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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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回 九岁孩童呈绝技 八龄女子害相思

须臾,龙儿进来,手执书信,面有泪痕。鸾吹急问:“是甚书信?”龙儿道:“是五叔公的家信。”鸾吹已放下一半愁心,复问:“书中有何事故,以致流泪?”龙儿道:“凤元之妾方氏,拒奸缢死。侄儿因同居已久,前日出京,又一路随行,不觉感伤。”鸾吹亦流泪道:“他受母亲德化,已变淫为贞,故有此激烈之行,可惜年纪尚小,死于非命。图奸者何人?可曾拿获?”龙儿道:“方氏从前曾与家仆有奸,今此仆不知方氏已改头换面,还想仍续旧好,黄昏入室,拥抱求欢。方氏不从,喊闻元氏,其仆惊避。方氏羞忿莫释,即于是夜自缢。奸夫已获。因系失节之妇,不能请旌。五叔公说,圣人贵改过,与其洁,不保其往。欲动卹字田赋,私为立祠,置百亩祭田,于吴氏族中,择一人为嗣,以承其祀。令侄儿于家报内禀知父亲。”

鸾吹道:“此善举也,可以瞑方氏之目矣!”东方侨因问龙儿:“惨杀夫命一案,自然得自金砚了。只那哑子一案,你怎知有冤枉,准他的状子?”龙儿道:“孙婿审状时,见其人迫切之状,不能伪为,故此批准。及挂审出去,投有诉词,益加起疑。临审,把这些零碎琐屑的话头问他,若非夫妻,断不能一一合符。复将哑子诘问,所问之诃,俱不过令其点头示意,以为吓诘奸人张本。然后从代书身上,究出代诉之人,又适是邻居富商,捐个都知事职衔以为护符,方巾华服,气概轩昂。然观其走上堂阶,带着些忸怩战栗之状,料他见孙婿审出三案,早已心惊胆落。案无名氏,而骤被拿下捆绑,真情已见于面,故只须一喝,即已承招也!”

东方侨赞不绝口道:“老夫忝任外官,垂二十年,所见折狱之才,却已不少。但都在提审时,识微知著。收呈之后,并不留心体察,假手幕友批判。往往以批语已定,胶守成见,遂致审出情伪,与原批矛盾,不免故意迁就,因而误事者。何况不亲收状纸,少此察言观色之功夫乎?四案如此,其余可知,老夫真不能及也!”龙儿惭谢道:“孙婿年幼无知,呆读死书,偶尔幸中。此后事烦,总求太岳指教!”东方侨道:“贤孙婿不必过谦,这要算得年幼无知么?”

是晚本衙书吏,将日间所审四案,叙稿送进。龙郎阅毕,发签行各属照断办理。并把盐窝一案,稿上涂改了十数行。东方侨从旁窥见,句句例案,引证的谛当明白,心疑:“一部《盐法志》难道熟读在肚?挥毫立就,并不翻阅,这真是天生异材!无怪天子圣明,付此重任于髫年之儿也!”接着写家书,把凤元妾缢死一事,禀知素臣,又写祖母、母亲、诸母安帖,封帖完固,然后进内安寝。

次日,悬牌示期,于二十八日看操。到得巳牌,门上传进,有杭州镇总兵官士渚诣辕求见,率领将弁,听候钧令。龙儿心知必有要求,将所拟阅操赏格取来,吩咐出去,总兵以下,均免披执堂见。各将肃立堂上,排班伺候。龙郎出去,立而不坐。官士渚上前叩拜,丁将弁跪在后面。左右喝起。龙郎拱手,问官士渚道:“本院牌示,明日看操,贵镇想俱准备。此来却是为何?”

士渚躬身禀道:“大老爷入境,礼应叩见钧颜。且历任按院看操,赏格不同,故来请示。”龙儿道:“若论赏格,本院亦不苛求;石磐三百觔,三箭中一,十矢隔半,跳跃至七尺,俱台式者,赏;有一件合式者,免罚;全不合者,罚。赏满十分,该管官题陛;赏六七分以上,罚三四分以下者,给功牌;赏罚各半者,免参;赏四罚六者,咨部议处;赏三以下、罚七以上。题参,分别降革。”号令已毕,官士渚禀道:“前奉檄行规条款,知赏罚之格。今按此格以行赏罚,则儿于有罚无赏矣!求大老爷稍贬其格,使人易从。”

龙儿作色道:“皇上以浙江军政废弛,钦命本部院来整饬。若三百觔石磐不能举,三箭不中一,每十矢不能隔五六矢,跳跃不及六七尺,还成得行伍之士吗?本部院念久弛之后,不能骤张,故许有一事合式,即免其罚。若更为贬格,是岂钦命之意乎?贵镇勿挠军令,致干重咎也!”官士渚打一恭道:“大老爷请息怒!凡事眼看者易,身任者难。”龙儿喝道:“你道本部院徒为高论,责人以所难乎?为督者所不能,何以责将?为将者所不能,何以责兵?本部院年方髫龀,藐躬三尺,于此四格,尚非所难;况贵镇等壮盛之年,七尺之躯乎?”

因命锦囊将两磬叠起,用皮条束好;令金砚植竿一百步外。在锦囊腰间掣出双刀,骑上干珠所送的一匹小川马,令派两将发矢。士渚派出善射两将,连发二十矢;龙儿舞动双刀,如一团白雪,休想有一点石灰污及冠袍。下马,即走近标竿,直跃横跃,皆过数尺。然后取过小铁胎弓、雕翎箭,连发三矢,俱中金钱之眼。临了,把双磐托起,在教场内来往三回,轻轻放下。向官士渚道:“本部院所定赏罚之格,还是从宽,还是从严?据实说来!”

浙江自靳仁作孽,将各营精壮俱挑了去,营将落得冒吃空粮,杭州镇标尤甚,儿至十缺其五。因怕龙儿风力,急急招补足额,俱是市井无赖之徒,从未经操练,如何能合赏格?却欺着龙儿年幼,自不合格,难以责人。谁知龙儿是天生神力,兼之日夕磨练,天渊一身武艺,已被龙儿偷学至九分以上。当场一一做出,吓得各营将士,目定口呆。

官士诸只是抖战,除去头盔,跪在地下,连连磕头道:“大老爷是格外从宽的了!只缘大老爷是天生神勇,故虽施恩降格,军士还不及格者多。末将也不敢再求贬格,只求宽限两月,末将督率参游都守,日夜操练,务期及格便了!”龙儿大怒道:“看操与行军一般,时刻不许违误,岂可迟至两月?明系你占冒名粮,临时暂雇市人搪塞!皇上钦命逢蛟拔爪,遇虎敲牙今日乃敲牙拔爪之日也!”因出位而立,命中军捧过敕书,开读”总兵以下,重罪先斩后奏,轻罪便宜发落”条款,喝声拿下。

登时,把一个八面威风的总兵官,捆绑起来。慌得各营将领,都上台跪求,情愿各具限状,保放士渚:“如过限不能及格,甘受军法!”龙儿见内有闻人杰、袁作忠、施存义等,俱是素臣旧识,便渐渐收威,取了限状,摆道回衙。这风声一传开去,浙江各府,无不招募勇力,昼夜操练,营伍自此改观矣!

四月初一日,巡按绍兴,拦马头告状者,已有十数纸;谒庙行香,又收有数十纸。初三日放告,竟收有一二百纸。逐日出衙,巡监盘库,阅兵查饷,不住有人拦舆喊冤,扑水告枉,总因在杭州审那四件事出名起。一月内,有由下解勘的,有自己访拿的,有击鼓拦街,陆续告准的,又审出无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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