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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部分(第1页)

妃大喜。住了五日,然后别去。

二月初一日,忽降旨,封全身妻文氏为女宾客,赐三品冠服,食俸;差文龙巡按浙江。遗珠这封,还是意内之事;文龙这差,出于意外,合府人俱吃一惊。水夫人道:“龙郎跟着娘舅,在馆上读书,又得于乔指教,是极好的了,怎差出外边去起来?”田氏道:“点点孩子,吃饭不知饥饱,怎样去做风宪官?”红豆道:“年纪倒不论,只是馆尚未散,如何忽有此旨?”素娥道:“他常说要做天下都巡按,真个被他说着了!”湘灵道:“敢是姑娘保荐,姑娘常赞他经济,说真做得来巡按。今日两旨同下,想是有缘故。”鸾吹道:“他在馆上。我还提心吊胆,怎当得远去三千余里?他虽有勇力,究竟是个孩子,只看中会魁时吓得那样子,就知道了,姐姐也不当保荐他。”

秋香道:“小姐未必保荐,倒是世子大话上来的。世子说:天下文武各官,只除了佐贰杂职把总千户,其余都做得来!”天渊道:“他只怕得太夫人及老爷,才至吓坏他。在皇上面前,还是摇头摆脑的敢说敢言,到外边更怕谁来?倒不怕他吃吓,只怕他要去吓人!”璇姑道:“他留心经济,勤学好问,巡按倒也做得。只是满朝臣子,何至乏人?令这点孩子去压伏全省军民,休说别的,只三司各道府州县学许多老成耆宿,都向**岁孩子去打躬跪拜,口称大人宪台,也就不是道理,还该奏辞才是。”水夫人道:“刘媳之言极是。待玉佳回来,令其力辞!”

婆媳们正是议论,十个小内监各掮金字牌,导引龙儿回府。龙儿喜孜孜的拜见水夫人等,禀知出差之事。水夫人问:“汝父曾否力辞?”龙儿道:“父亲力辞不允。现在掮牌,都是钦定的,限初三日驰驿赴任哩。”水夫人令将掮牌送进,见两扇是”八岁状元”,两扇是”九龄巡按”。两扇是”督理戎政”,两扇是”巡视盐法”,两扇是”逢蛟拨爪,遇虎敲牙”。愈觉骇然道:“一个巡按已当不起,怎还兼着盐政、戎政?皇上何等圣明,怎这儿戏起来?”鸾吹道:“别的还可,只离了父母,数千里外,一切寒暖饮食,谁人料理?这又是不带家着的衙门,如何是好?”田氏道:“就是可带家眷,妾身是要侍太夫人的,公主及诸妹皆然,没有违姑就子之理。”鸾吹道:“只不好带家眷哩,若带得家眷,妾身便情愿随去照料着他。又好迎接公公到任奉养,兼可指示教导,帮他做官。只把凤姐交托与姐姐,就可放心了。”龙儿喜道:“若大姑娘肯去,侄儿便去奏闻皇上,包管允从。皇后、皇妃也俱说:须有大人照料方好,说母亲自然不去的,除非是大姑娘,又怕大姑夫不肯。”

鸾吹胀红了脸,说道:“真个有这话吗?姑夫为甚不肯?我就去合姑夫说来。”赶过东宅说知。始升道:我也怕他没有料理衣食之事,若你可同去,便极放心。父亲不肯进京。说待我放了外任再处。我之外任无期,若借女婿之便,迎养得父亲,以媳代子,并可免我不孝之罪,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况父亲久任封疆,周知情伪,更有益于侄儿,岂有不肯之理?”鸾吹大喜,忙禀知水夫人,要龙儿进宫去奏。水夫人道:“且等你二哥回来,还是力辞的是。”

不一会,素臣下朝,水夫人根问点差之故。素臣道:“总是这小奴才卖才之故!连日在宫,与四个兄弟争先的卖弄才学,把皇上及两宫都骗信了。各省巡按出缺,皇上要破例用人,说北直隶、浙江、云、贵反乱之后,要三个重臣去整顿。其余各省,参用新旧翰林。便把何如叔点了广东,梁公点了宣、大,于乔以右佥都御史巡视北直,樊荣以刑部侍郎巡视云、贵。各省俱点定了,只少河南、浙江两差。教习老师馆上诸翰林开单上去,第一于乔,第二就是龙郎。内阁、六部、都察院、翰詹、国子各衙门、保举新旧翰林科道,希贤、宗贯、负图又把龙儿列名第二。皇上便问:“巡按如何做法?龙郎说:“举劾必当,请托不行;剪除豪恶,不避权势;兴利除弊,有益民生。皇上点首称善,问他:河南一省官员贤否?有何利可兴,何弊可革?龙郎与他母舅同馆,又得希贤指教,将河南之事,却说得清楚。再问他浙江,一发与于乔同馆相爱,凡于乔所知浙省时事,无一不在他肚里。他就攘其所有,侃侃而谈,将浙江全省的形势、时务,剀切指陈出来。母亲想:于乔所指贤否势恶,岂有不确当的?所说利弊,岂有不切要的?龙郎更将盐法之弊,军政之坏,又抽出来,痛说一番。把皇上及两宫吓得目定口呆,喜得眉花眼笑,竟都说是孩儿跨灶之子,便定了巡按浙江,兼理盐法、军政的官衔。孩儿今日才知,忙进宫力辞。皇上只是笑,一句话也说不入去。只道:“素父何怀宝迷邦?倘真不知其子之美,恐其不能胜任,朕可立一券与素父,包管游刃有余!孩儿见圣意已定,断不可回,只得承旨。但想贤否利弊,可以按图索骥;至势恶之机械,狱讼之情伪,变诈百出,岂小儿所能穷?加以风寒暑湿,饮食饥饱之节,非有料理之人,必至乖方。因破例奏请,随带金砚、锦囊、成全、伏波夫妇。金砚可以侦访疑难之事;成全、伏波可以防备风水之变;春燕、秋鸿、锦囊可以救意外;天丝、柏氏可以料理衣食。孩儿又代请给假十日,到家祭祖,省视坟墓,钦限初三,日期甚迫,金砚等俱有执事,应派人交代。还要修书禀候五叔,母亲可有甚说话,要写在书上?”

水夫人怅然道:“我因刘媳之言,甚是有理,尚敢令汝力辞,岂知圣意已定!如此,吴江田租,原派有姻字号用度;五叔书来,已将汝外家坟茔祠宇修整。龙郎回家,可代我祭告。书上致谢五叔,并候问五婶可也。”素臣道:“母亲提着祠宇,孩儿记起一事来,那年同大妹在西湖社神庙中过夜,曾借庙中柴火,许其修庙补偿,龙郎可为我了此未完。”龙儿领命。

田氏道:“会魁传胪,是抄父亲的文字;巡按又是学谢老伯舌头。到那审事的时节,遇着疑狱,又有谁人替你出场?”龙儿道:“两造具备,师听五辞,察辞于差,非从惟从,哀敬折狱,明启刑书,上刑适轻下服,下刑适重上服,既有吕刑一书,替孩儿出场;临时依着父亲平日议论,加以色听、气听、情听、神听。理所不通,通之以情;情所不通,通之以变;变所不通,通之以诚。再有金砚侦访疑难,则断狱之事,想亦不至茫无头绪也!”水夫人道:“空说自易。实实做出便难。惟以为难,方无枉从;若见为易,失刑多矣!上刑适轻下服,即宥过无大之意,此可从也;下刑适量上服,即无故无小之意,此不可泥也。盖刑故无小,即刑其小,但不宥耳。若下刑适重上服,则以下罪而服上刑,其滥甚矣,可藉为出场乎?”

龙儿顿首受教。禀知鸾吹欲随任之事,素臣以为两便。龙儿便急进宫奏知,天子允奏。初三日,辞朝出京。又全、凤元两家家眷,趁便随行。在路虽有头接衙役,并钦赐十名小内监,及鸾吹带的仆从,金砚等四家家眷,下人共有七八十人,非不热闹。却女眷都是驴轿车辆,男人俱有骡马,只有十扇金字牌,又都用布袱冒头,与铺盖等物叠放车上,并无旗伞执事,还只寻常。

一到苏州,知府因系邻省上宪,且系首相之子,苏州府吃的浙盐,更是监临上司,便备着两顶八人大轿。旗伞执事,纷纷迎接。武官将弁因是督理戎政,兼着兵部侍郎官衔,便都顶盔贯甲,带着兵丁,站队护送。松江府属半系盐场官员。因是巡视盐法,俱远来迎送,再凑着嘉兴、杭州两府官员差人,投递红批;按院、盐院两衙门书役,打着全副执事,至苏迎接。那十面金字牌,又探去冒头,十个小内监锦衣花帽,一对对掮着,摆在道内。金砚、锦囊、成全、伏波俱是本身冠带,骑马前导。锣声震地,喝道喧天,便是十分威武,无比尊严。

苏城男女聚观者,填街塞巷,都指着鸾吹一乘大轿说:“轿内便是九岁大爷的丈母,不知小夫人今年几岁,便做了诰命夫人,真好福气也!”鸾吹随夫京任,与在家无异,从未受此风光;坐在三沿黄伞、八抬大轿之内,左顾右盼,心花大开!暗忖:二哥位极人臣,反不如侄儿显耀;凤姐得配此佳婿,好生侥幸也!正是:

官有威权添气色,年方髫龀倍精神。

三月初一日,到了吴江。因有十日假限,遂于十六日上任。差人先住西湖后山,建造社神祠宇。一面祭祠告墓,遍拜亲族。鸾吹便连日连夜,赶往江西,遇着大顺风,初十日已到丰城。见了东方侨,呈上始升书札,东方侨最爱凤姐,见龙儿幼年大发,心甚喜欢,兼不信这点年纪就可当此重任,要去看他怎样气局?怎样作为?兼之随事指教,亦可起他政声,便把家事交与总管,欣然而行。又遇推艄顺风,至十九日已到江头。

龙郎到船叩见,即往盐院衙门公座,发出全副执事,迎进按院衙门。知已于隔晚放告,遂讨了匙钥,开入书房。见有儿张委员摘印的牌稿,入境早已拿了八个文官,三个武官,有一半知是贪官酷吏,想那一半亦必非善类。暗忖:此必素臣所为也,还不以为奇。及看状上批语,俱如老吏断狱。洞中窃要,不觉吐舌。

再看到一纸,首胞兄逼奸邻女。批道:“逼奸之有无不可知,兄弟之名义不可绝。律载:告期亲尊长,虽得实,杖一百。仰杭州府将某人提案,折责四十板具报。其牵连邻女,事属暖昧,销案不行。”又一件,告父妾欺父年朽,抵盗家财。批道:“家财乃汝父之家财,汝父不禁其抵盗,即非抵盗矣!本应坐诬,姑念愚民,比照子孙违犯教令律,杖一百。仰钱塘县折责具报。”又一件,巡盐衙门典吏,禀报公廨内失去木柜一张,内文案一百二十宗,求檄批县捕。朱批:“此件戏弄本官之罪小,图灭文案之罪大。仰刑厅立拿该吏,并提住宿公廨书役,严讯案卷现匿何处,全数追出,按拟详报,毋得延漏,致烧毁灭迹,提参未便!”东方侨舌头吐出,缩不进来。

鸾吹带丫鬟送茶出来,问道:“侄儿批的呈状,可有笑话及背雇谬之处?须替他改正才好。”东方侨太息道:“休说改正,竟似孔子笔削春秋,游、夏不能赞一辞!才知道幼而敦敏,远胜于壮,不如人,老无能为也!”鸾吹不信。东方侨指着告胞兄、父妾及失柜三词道:“媳妇,你试看此三批,便知予言不谬!”鸾吹取过看完,又惊又喜。东方侨复看一纸,母告本子不孝;批道:“汝子并无不孝,速归尽母道,如不悛悔,立提秦衡玉严究!”失惊道:“这纸却批错了!”鸾吹急问,东方侨道:“母亲告子不孝,反严饬其母,岂非大错?”

鸾吹道:“这真是笑话了!幸未发出,公公须替他挖改。”东方侨因复将状细看,词内并抱告并无秦衡玉名字,道:“此必有故,且待他回来再处。”看那批准亲讯的呈子,只有三件:一件谋占家财,惨杀夫命;一件贿托势宦,强夺盐窝;一件欺贫赖婚,假女代嫁。其余还有未批者五六件,因取过纸笔为拟批,批来批去,都觉不如龙儿所批简要切当。因纳于袖中,向鸾吹笑道:“勿使知之,致为小儿所笑也!”鸾吹暗自欢喜。只见许多小内监跑来,满面失色。鸾吹连忙根问。内监道:“大老爷到盐政衙门公座,有一个典吏,把黑墨涂了左耳,朱墨涂了右耳。大老爷问他何故。他说:“并没别故,是向来涂惯的。大老爷把旗鼓一击,吩咐刽子,登时割掉两耳,血淋满面,好不怕人!”鸾吹吃吓道:“虽是可恶,怎便任性严刑?公公须着实训诫他方好!”

东方侨击节称快道:“此即张咏治蜀之意,割耳犹为轻刑!他以幼孩为风宪官,若治不下奸胥猾吏,政不可行矣!”因问:“大老爷现在何处?怎许你们跑回?”内监道:“大老爷访知一柜案卷踪迹,把执事人等散回本衙,只带着家将及几个衙役,搜拿去了。”须臾,龙儿回衙,见礼过,又告了罪,便检出朱批之词,添写:“文案已在地藏庵起获,仰将发到人犯讯详,勿延干咎!”又将未批之呈,顷刻批完。东方侨逐件与自己拟批印证,五件虽同,而不如其简老;一件告强占发妻的,却与己不同。拟批是:“你欺哑子口不能言,图占其妻,历经问官审出实情,从宽枷责,犹敢刁控图翻耶?不准!”龙儿批的,却是”准讯”。

因问道:“贤孙婿所批各呈,俱援律原情,餍心切理。独母告亲子一批,疑为未当;及查阅状词,并无秦衡玉名字,知必另有别故,试道其详?”龙儿道:“前官放告,俱令巡捕代收;孙婿因欲审状,故当堂亲收。见告子之母,未满四旬,容色妖冶,疑有别情,至夜,令金砚去探,见其子跪地哭求,其母道:“你只听凭我与秦衡玉往来,到官去,便替你求宽。其子痛哭不应。其母怒恨而寝,其子犹长跪哭泣。金砚访明,秦衡玉系其表兄,居址邻近,回衙禀知。孙婿本欲提案究处,因念其子屡经官法,不肯说出其母奸情;若依律问决,大伤其心,故如此批之。将来还要给一浑容匾额,以奖其子之孝,使其母不敢再行捏控也!”东方侨大喜,谓鸾吹道:“孙婿不特明察,而兼忠厚,真足胜明刑弼教之任矣!”

到了亲讯之日,东方侨于屏后侦视。第一起,系先审势夺盐窝,是告景王余党洪子发逃避海宁,贿托势宦安富、陈荣夺其盐窝。安富系安吉堂弟,假称进京看兄未回;止陈荣、子发到案。龙儿将文案契券验对,指出破绽,把洪子发一夹棒,招出送陈荣、安富银若干,如何料理衙门,包夺盐窝。复唤干证应审人等,一一供明。然后喝令陈荣实供,陈荣恃符不承。

龙儿道:“众证供明,你还敢狡赖!”吩咐动刑。陈荣道:“下官不才,由副都御史致仕。老大人即欲用刑,亦须请旨。况先祖陈瑛,为太宗功臣。看先人面上,伏乞容情!”龙儿指着金字牌道:“牌上明写着逢蛟拔爪,遇虎敲牙,凭你皇亲国戚,犯了法,也要敲牙拔爪,何况你这三品前程!再说道你那祖宗,更该尽法,为方、铁诸公吐气!左右,快剥去冠服,夹将起来!”两旁皂隶齐声吆喝,把忠靖巾、独枝花袍剥脱,扯去靴袜,上起绷索,将脚骨垫入夹棍。陈荣杀猪般叫喊,连称愿招。因掷与纸笔,自写供招,画了花押,方才放绑。与子发及过付人一同下监,题参候旨。

第二起,审假赖婚:原告韩如,是个生员,被告是捐的通判,假女是乳母之女。龙儿问过口供,唤通判上去,喝道:“女果不假,便是你亲生之女,岂肯自认为乳母之女,诬证亲父?据汝婿说,是因奁资太薄,兼无媵婢,起疑,将酒哄醉,盘驳出来,这是真情。你虽有百喙,无从置辩的了!本院如今只问你愿刑,愿罚?愿刑,只一夹棍,四十大板,将真女断与成婚;愿罚,则出银八百两,补还妆奁。问你女儿,如不愿改婚,仍归该生为正妻;如愿改婚,则听你别配。”

通判连连磕头说是:“愿罚。但女儿是情愿改婚的,只求别配。”龙儿道:“这须当堂供吐,难听你一面之词!”当发硃笺,立唤真女到案。将第三起惨杀夫命事,带上先审。龙儿削问了妇人几句口供,金砚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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