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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以为《系辞》所言颇有些不恰,还请万祭酒与赵相邦指教。”
万章哪能想到自己开场白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了嘴,向说话那人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尴尬,下意识的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才道:“呃,陈先生之意……呵呵,还请陈先生指教。”
那位陈先生名叫陈骈,是齐国极远的宗室支派,所以也叫田骈,早年修学黄老之学,后来年纪大了逐渐转向法家,一直在研究如何用道家的学说解析法家思想,几十年下来学问上已有大成,被人尊称为天口骈,与早已去世的彭蒙和慎到其名,是当世最为出名的法家人物。
儒法之间的论战如今早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相互之间都不服,万章当然没指望陈骈能给他留什么面子。那陈骈果然也不客气,微微欠身向赵胜和苏秦拱手鞠了个礼便声音洪亮的高声说道:
“庄周《齐物论》有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也就是说这天下之人与天地本为一体,向学者即可为高为贵,反之则为贱卑。既然如此又何来‘卑高’‘贵贱’之说。就说赵相邦吧,赵相邦虽然身出赵主父,但能为赵国相邦乃是因为除李兑定赵国之才,并非公子之身。再说苏相邦。苏相邦还请恕老朽妄言之罪。
苏相邦出身草野,拜鬼谷先生为师,勤身向学奔走天下才得以高居相邦之位,若是以贵贱论,苏相邦之称又是如何来的?所以么,这‘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还有待商榷,人既然能贵贱异位,这天尊地卑之说便讲不通了。老朽妄言,还请赵相邦指正。”
万章和陈骈一个讲尊卑一个讲平等,完全是杠上了,陈骈说完话接着将矛头指向了赵胜,这么突然的表示多少有些不敬的意味。万章身为祭酒终究还是要以颜面为主,没等赵胜开口,便抢先笑道:“陈先生所言,在下看并非当真明白《系辞》真意……”
他这里话还没说完,谁想赵胜却向他摆了摆手,欠身向陈骈拱手一鞠笑道:“陈先生说的是,《系辞》这段话确实有待商榷。”
“什么!赵相邦说系辞错了!”
“没听错吧?”
……
赵胜此话一出,南边席上顿时一阵混乱,这些人倒不是都支持《系辞》的说法,但在他们潜意识里,赵胜毕竟是触龙的学生,今天又是大礼隆重地来拜孟轲,那必然是以儒家为宗的,再加上他是贵公子,更应该支持贵贱之说维护自己的出身才对,怎么能上来就说这句话错了呢?
!@#
………【第八十九章 乱了套了】………
全文字无广告第八十九章乱了套了
赵胜一句话说出口,问礼大厅里接着便爆出了一阵纷乱的吵闹。虽然各说各话,但内心里却都想到了一件事——赵国相邦这是不懂规矩啊。
赵胜确实不懂这些人的规矩,他们名义上分属百家,但正如万章所说,百家源流出一,只不过是各家用不同的观点对同一事物进行不同的阐述罢了。其实在很多地方根本就是纠缠不清,甚至具有很大的共通性,要不然的话,没有一点共同的地方,纯属鸡同鸭讲,还怎么论战?而这些论战恰恰就是站在共通的基础上各自阐述自家思想,并以种种论据加以证明并驳斥对方的论点。
然而文人自有文人的臭毛病,那就是矜礼,不像直肠子的莽夫那样有什么说什么,甚至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上手就打。就算内心里再不屑对方,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求同存异的样子。
稷下学宫里的这些大家们在辩论程序和方式上早就磨合出了默契,所以陈骈刚才那番话其实是在明进暗退,自己先露出些破绽让万章和赵胜去抓,也好先把他们的面子抬上去,再根据他们的论述逐条进行反驳。这叫做“礼”,同时也是把对方推到明处曝光,以使他言论里的破绽更加明显的一种辩论策略
万章自然明白这个规矩,所以才会紧紧扣住“系辞”两个字准备开讲,哪曾想还没看出赵胜这个外来的和尚会不会念经,却先让他把稷下学宫的规矩给破了,而且破得很是离谱,居然当着祖师爷的面直接站到对方那面去了。
孟轲年纪是不小了,但耳朵并不聋,脑子更不糊涂,听到赵胜的话自然明白他即便是触龙的学生,终究还是由公子之尊做上的相邦,这身份意味着他不可能像纯粹的学者那样单纯的去研究去崇拜某一家思想,就算今天来看自己也仅仅是表达尊师重道之意,并非要表示自己是儒学刍狗。然而这小子上来就站到了法家那边,确实也有些突兀了,所以孟轲虽然没有吭声,却还是微微眯着眼注意了起来。
万章趁着没人注意,连忙暗自挥袖抹掉了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虽然面前这个“小师侄”突兀的话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但听到赵胜这样说却反倒放下了心来,苏秦让他伙同儒家弟子为难赵胜,他本来既不情愿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为好,现在好了,赵胜看不出陈骈是何用意自己跳出了儒家的圈子。那便用不着自己去发动,师兄弟们也得忍不住去反驳他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那就跟他万章没什么关系了。
相对于万章的庆幸,尴尬的反倒是陈骈,对他来说,赵胜没点原则地站到他一边将规矩打破,那后边的话还真不好接。不免犹豫了犹豫,只得装作欣然地笑了笑,点头道:“还请赵相邦指教。”
“不敢当。”
赵胜并非不知道让人为礼,但他今天却并非仅仅是看望孟轲外加与各家各派“友好交谈”那么简单,他还得通过这次与稷下名士们见面的难得机会为赵国那边的大事做些准备,而且他清楚法儒两家虽然同出一源,但经过这两三百年的发展已经逐渐偏离早期子产、管仲的调和主张,有些发展过头走向极端了,与儒家的对立越来越厉害。要是自己装高深不吭声让万章他们辩论起来,后边两家一针锋相对必然越来越激烈,到时候自己连一点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这一趟稷下学宫就算是白来了,所以也只能做出如此突兀的表示,
“以赵胜浅见,《系辞》尊卑贵贱与庄子休齐物之论皆有提出来的缘由,但是否恰当却要看用在何处,如果用对了地方,自然是极恰当,但若是用错了,那就不是恰不恰当的事了,反而会误事。刚才陈先生所言正是尊卑贵贱不当用之处,所以赵胜才会附议陈先生之言说他有待商榷,同样齐物之论亦是如此。全文字无广告还请先生不要误会了赵胜的意思。”
赵胜话音一落,大殿里顿时更是热闹,大家虽然都没好意思大声说出来,但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赵相邦到底是哪头的?这不明显是在和稀泥么,可这稀泥和的也实在不对头,儒法两家经过这几百年的发展去芜存菁早已自洽贯通,不停论战正是因为两者在基本观点上相互对立。
儒法两家里头,儒家讲的是仁义礼信,尊卑有序,德化天下,提倡圣君人治,孟子所说民贵君轻虽然也是在讲重视百姓,但反过来说更是对等级制度的维护。而法家所讲恰恰相反,说“好利恶害”是人之本性,因此反对礼制,提倡重法重罚,提倡法、术、势的使用,这两者从不同角度研究社会,分别提出了各自的治国理念。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与非问题,怎么能用用对用错来形容?
赵胜这些话看似两边讨好,但事实上将两边都得罪了。苏秦坐在一旁一声也不吭,他本来就不怕事情闹大,更没想到赵胜会将儒法两家一锅烩,这一下子更衬了他的心意,所以干脆装成了聋子,只等着赵胜在儒法两家联合炮轰之下招架不住时再出面解围圆场。
就在大家私底下先论战了起来的时候,人丛中的孟轲弟子屋庐连的脸色却已经越来越发青了,他是个实诚君子,昨天愤然之下从万章面前拂袖而走,回去以后一夜辗转难眠,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参加此次论学帮一帮赵胜的忙,以防他不明就里之下落了人算计。
屋庐连自然是准备与几个软骨头师兄弟作对的,但今天发生的事却让他始料未及,所谓君子有所持,一个君子就得有自己所坚持的思想,像赵胜今天这样两边拉拢还能算君子么?如果不算君子又为何要帮他!
屋庐连越想越晦气,心里不免一阵鄙夷,高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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