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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儿好容易瞅个机会,插话道:“可人总得吃饭呀?”看来,她也没叫神婆灌晕。
“瞧你说的,亲家。”神婆喝口水,“有了这么有本事的女婿,能叫你们两个活宝受穷?人家老俩口,贤惠得很,自己宁饿一口,也要叫人吃饱,能眼睁睁叫你亲家受孽障?再说,还有我呢,我老嘴老脸地穿针引线,他别人想亏你,我也饶不了他。我就说,亏天亏地,也亏不了亲家。我不信,谁能打我的脸?他全沙湾所有吊把儿的男人,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何况,你那两个亲家,真是个贤惠人呀。”
老汉呆呆地坐着,许久不语。终于,他问出一句:“你说,多少合适?”
神婆却把球踢回去了,“你瞧,亲家,过得去就成。不对亲戚是两家,对了亲戚是一家。少了,亏你亲家;多了,你丫头面子上下不去。差不多就成,马太快,牛太慢,骑个毛驴儿走中间,中间就成。”
老俩口却给她暴风雨般的语言打蒙了,你望我,我望你,谁都说不出个中间数儿。一谈婚礼,菊儿就不自在了。这阵势,在骡马市上老见,就出去了。神婆见俩“亲家”不好当着“女婿”的面张口,就对猛子说:“你也出去一下,我们喧和喧和。”
猛子出了庄门,见菊儿正倚了门框,望那母猪,就也望去。猪旁是一堆猪粪,一垛麦秸。十几个猪娃在吱吱哇哇追逐。猛子很想和菊儿说句话,可又不知说啥好。菊儿却问了:“你念了几年书?”“初中。”“我也初中。我还想上高中呢,可爹妈不供。”猛子说:“我是爹妈供,我不想上了。念书没用,花上几万上大学,又不分配工作。有啥用?”菊儿望他一眼,“咋没用?总比当牲口强。瞧,他们,那口气,跟骡马市上一样了。”
猛子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别要钱呀?”菊儿也笑道:“你以为我就那么贱?现在的人,不要钱的心不疼……”又狠狠盯猛子一眼:“我不知道,你还动这心思。”
猛子笑道:“啥心思?我连书都没心念,还有啥闲心动心思?瞧你,也是个难侍侯的主儿,爹妈要钱了,你说当牲口了;不要钱,又说贱,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菊儿笑了,“他们养个人不容易呢,该要个金山才是。”
猛子笑道:“别说金山,金海也得出,把爹妈剐着卖了,你一过门,就手背朝下要饭去。”菊儿笑道:“成哩。我还羡慕那些走南闯北的乞丐呢,人家啥地方没走过?啥场面没见过?我们,盆盆下的蚂蚱呢?”说着,叹了口气。
正说着,菊儿妈出了庄门,对猛子说:“亲家喊你呢。”
猛子一进书房,神婆就说:“差不多,不亏东家,也不亏西家。猛子,连衣服啥的,一包在内,一万,订婚送四千,送婚送六千。有心了,你给外父外母扯一套衣裳,没心了,人家也不要。”
“扯,扯。”猛子忙说。他知道,这数儿,真是中间价。神婆的儿媳妇,都花了一万五呢,还不算冬衣钱、夏衣钱、逢年过节的零花钱、开箱钱、开包袱钱等等乱七八糟的钱。这乱收费,已深入婚姻了。
4
相过亲后,神婆来摧了一回,要问个实信儿,定个日子,好给那边回个话。老顺懒得和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活爹爹”谈婚论嫁,就叫老伴去问。猛子却因曾和双福女人谈过嫁娶之事,说好她若离婚,自己就娶她,可现在,人家婚还没离,自己就已相亲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想探一下那婆娘的口风再说。因为相个亲,没啥要紧,只买点“礼行”就成,花不了几个钱。订婚可不一样,一订,就得送订婚的彩礼。若女方反悔,那彩礼一分不少,要退给男方。若男方反悔,彩礼就成了女方的“遮羞钱”。这是千百年的规矩,谁也破不得。妈一问,猛子只好胡乱地啃哧,不说成,也不说不成。齐神婆得不到个准信,大发脾气,说:“生娃娃的不急,倒急死接生婆了。”猛子却想:“先探探那婆娘的口风再说。”
《白虎关》第四章(8)
吃过晚饭,妈洗了碗筷,和兰兰进了北书房,去修那金刚亥母本尊法。猛子出了家门,见一群人在“桥儿头”上叽喳。这“桥儿头”,并无桥,只有一大堆黄土,人们蹲呀坐的,方便,就成摆龙门阵的地方了。上了黄土堆,东望,可见沙窝,就是书上说的那个叫“腾格里”的大沙漠。吃过晚饭,汉子婆姨便自发地聚到这里,发布些新闻啥的,倒也热闹。
自弟弟出去后,家里少了说话的,猛子心里空堂了不少。虽说灵官也不是他的“知心人”,但总能斗阵嘴,磨阵牙,时不时的,还能拽出点笑声。现在,抬头是爹,低头是妈。两个老的又老是犟嘴,常为些针头线脑的事争个脸红脖子粗。屋里便闷了许多。
更糟糕的是,这日子,是越来越难打发了。地里活多时好办,苦个驴死鞍子烂,脑袋才挨上枕头,呼噜声就响了。怕的是农闲时,地闲了,人闲了,日子短了夜长了,便有了太多的难熬。除了到“桥儿头”上闲谝外,真想不出再有个啥干的。那日子,真成“熬”了。“熬”上一天等于两半日子。村里,连个“消磨”时间的玩意儿也没有,活得真没劲。
最可怕的,除日子的难熬外,还“没个啥盼头了”。这本是爹妈的感叹,却不觉间进了猛子的心,时不时的,就拽了心,荡几下真没盼头了。以前,还有“想”头:饿了,“想”吃的;冷了,“想”衣服;燥了,“想”女人。现在,饿呀冷呀离得远了,女人也不过那么回事,几分钟的用途。一完,就觉得这玩意儿也可有可无。那么,就该有个“盼”的东西,就像爹娘曾经盼弟弟考上大学,“月月有个麦儿黄”,过几天好日子一样。还是有个“盼头”好。他想。
不觉间,猛子就到双福家门口了。这门高,大,总叫他产生被压迫感。这劈面而来、巍巍峨峨的门庭太欺负人,仿佛在说些很嚣张的话,很令猛子恼火。这感觉,会一直延续到双福女人脱衣之后。这时,他就觉得双福也没啥,你门高门大有啥用?女人照样叫老子压在身下。但女人一穿衣服,猛子又憋气了。因为,那衣服呀,家具呀,电器呀,也会像门庭那样,说些很嚣张的话。
双福和女人的婚至今没离。据说,双福忙是一个原因。他的财势又扩了,许多大建筑项目都是他投标修建,暂时还顾不上处理那些屌长毛短的事。但另一个众说纷纭的原因是:双福正在争取个啥劳动奖章,不是“五一”,就是“六一”。究竟是“几一”?谁也弄不清楚。想来是“六一”,因为乡下人眼里,数字大些当然好些。双福怕离婚一事,影响自己的形象。当然,更有一种说法:双福怕一离婚,他的财势就一分为二了。
猛子在高大的门庭前憋了一阵气,但那门庭依然高大。猛子只好把憋的气变成长长的叹息了。
“吱哑”一声,门开了。女人出了庄门,见是猛子,撇撇嘴,把一盆水狠劲泼了出去。
“进呀。你癞蛤蟆告天爷吗?站客难打发呀。”女人挑挑眼,说。
说来也怪,跟女人越接触,猛子越打骨子里看起这女人了,和她结婚的念头也越淡了。女人是啥?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驴,任我打来任我骑。这婆娘,心又高,气又傲,人家不骑你,你就烧高香了。一想娶她当女人,总是心虚。猛子知道自己肚里有几两酥油。好饭无盐水一样,好汉无钱鬼一样。连毛撕不上一盘子的猛子,在这女人跟前,咋也龇不开翎毛,抖不出威风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她了。先前,下腹火炽的时候,便是想她的时候。现在,改了:心里一空堂,这婆娘那张讨人喜欢的脸就趁虚而入了。一想她,猛子就会想起个词儿:“知音”。虽说猛子也知道,自己没个啥“音”值得叫人家“知”。但这个词儿,要比“心肝”呀,“宝贝”呀,“心头肉”呀啥的文明。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猛子也变文明了。
丫头叫双福接去城里念书,女人屋里就空堂了。馍馍老在盘儿里放着,猛子啥时想“吃”了,就来;想做啥,就做啥。这女人一张口,就是叫猛子刮目相看的一大堆词儿,把他的心也熏亮活了。人说,好女人是一本书。至少这女人就是,而且,是本大书,老翻,老嚼,却不腻,总嫌翻不透。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白虎关》第四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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