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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鲁盛义感觉到石洞的前方有一阵风吹来,让他的胡须和汗毛止不住地飘动。孔眼中的光线突然也没了,就像是被风吹灭了似的,整个石洞融入浓浓的墨色。
风不休,声更劲。如此遒劲却又没有起伏间断,一直吹着。风声也越来越大,不再是刚开始的呼呼声,而是变得如同鬼嚎,让人牙碜心慌。渐渐地,整个山洞都回荡起那怪异的风声,就如同许多生锈的刀子在石洞壁上刮擦着。
听着这刮心刮骨般的声响,一股寒意从鲁盛义心里渗出,他的整个胸腹像是被四尖儿的锚钩住,并将那些内脏往外死命地拖。
东晋《养生·外道》(注:有人说是东晋时一个道士所著,也有人说是一个炼丹士所著。其主要讲述的是一些古老的养生之道,分内道和外道两篇,内道主要是说的养息培气储液升精等内部调理之法,外道主要说的是如何抵御外来诱惑影响以及饮食摄取之法。)有云:“人嗜三毒色饮声,色蚀体,饮腐器,声乱魂。”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怪,将鲁盛义绞成一团,并且在不断地收紧,再收紧,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大张嘴拼命干呕,恨不得吐出所有器官。这些声音也如同各种尖刺,有冰刺,有烧红的铁刺,有通电的钢刺,有“簧尾蛇”的牙刺,有夏麻芋(注:一种在夏天收获的芋头,比平常芋头要大些,一般有拳头大小。芋头的表面有厚厚的麻衣,撕去麻衣时要注意,麻衣中会有一些软软的毛刺。这些毛刺就和毛毛虫的毛刺一样,身体无汗毛孔的部位碰着没事,有汗毛孔的皮肤碰到了,会又刺痛又瘙痒。这种芋头过去在江浙一带种植较多,产量高。后来因为其口感不好,便渐渐淘汰不再种植了。)上的毛刺,刺入鲁盛义的每一个毛孔,让他寒冷、灼热、痉挛、剧痛、瘙痒。
恍惚中,他丢掉了手中的宽刃刻刀,甩掉肩上的木提箱,抬手试图掩住耳朵,却找不准位置,不是手的问题,是脑袋,他的脑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于是他又开始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都无济于事。
这是炸鬼嚎,取人魂魄的扣子,利用了太湖石巧夺天工的形状来套扣,可以说是“玲珑百窍”中的最高技法。
坎面封口之后,在某处与旋道相接的封闭密室中,对家会用鼓风的器物对坎面的窍口鼓风,风进入石洞的旋道,带动其中的气流,并始终保持在同一个强度和轨迹中。这原理就如同用管子抽水一样,先将水抽出,然后将管子口放到水平面以下,由于重力的不平衡,水会始终保持一个流速从管子中流出。
奇妙的还不止是这点。由于太湖石本身就窍眼玲珑,无数的孔眼同时被风吹响,加上石头的共鸣,就能发出更大的声响,通过旋道的回旋,叠加起来,如此循环,直到被扣子套住的人精神崩溃为止。
曾经有两三个知道这扣子厉害的人,坎面刚合,扣子还没全收的时候,他们就咬断舌根自尽了。
鲁盛义被折磨得大张着嘴干呕,连咬舌的能力都失去了,可他必须死,努力去死,拼命去死。宽刃刻刀已经不知被他丢在旋道的哪个黑暗角落,就算能找到恐怕也没有力量拿起它割破自己的喉咙了。于是他摸索到脚边的木提箱,那里面有可以轻易了却自己生命的东西。
打开木箱的暗屉不需要太用力,只要知道它的穴眼或是档口,可是鲁盛义却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找到档口,他的手臂也已经完全无力了,只有依靠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下去……
声响更大更乱了,这让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扯碎,恍惚中看到自己身体的碎片在空中飘散。
战三重
鲁恩看到了一个短廊道,其实更像是个画舫形雨亭,说它是廊道是因为它连接着那小楼的前门,是小楼的一个入口。
廊道里铺的是木板地,这是一般园子的廊道不会采用的材料。
鲁恩纵身跨上木板地,疾走五六步,突然止住脚步。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却一时没有能停下来,多走了一步。木板地面上脚步声更加清晰,鲁恩听出背后的脚步声的确是自己的步法,轻重、速度和自己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最后多走的那一步。就这一步,让鲁恩确定了三件事情:“第一,跟在背后的不是鬼不是妖,而是个人;第二,那人有很强的模仿能力,他一直在模仿我的步法,我突然停住,那人收不住,只好多走了一步;第三,这人在渐渐接近我,说明他步伐比较大,应该是身高腿长,弱点在下三路。”
但背后的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掩住自己身形的?
鲁恩的脚下暗暗使力下踏,动作很小。随后他便放重脚步继续朝前走,离小楼的正门已经没几步了。
走到第四步正迈出第五步,鲁恩脚步突然变了,他高高抬起右腿,佯装大步跨向门口。事实上,他左脚原地转动九十度,身体侧转过来,成背剑式反虚步。与此同时,手中的刀瞬间换成垂手式。
以鲁恩现在的姿势,他可以看到背后的一切,确实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可他斜握着的垂手刀还是往背后斜下方刺下……
一大块木板突然流出血来,扭曲变形,鲁恩收刀的同时,那块木板缩成一团飞出了廊外,闪入树丛花圃不见了。
其实先前鲁恩在木板上暗暗使力,是将地板踩出了一条微小裂纹,再回头时却看不到了,所以鲁恩想也没想就出刀了,朝着裂纹应该出现的方向,果然有人。
刀头插入了一个血肉之躯。鲁恩没想这么容易就伤到那个神秘无形的东西。那东西也没想到鲁恩会转身迈腿,突然出刀,而且正好迎上他抬高迈出的右腿。
地上留下一摊殷红血迹,过廊的栏杆上也有一些,花圃的草叶上也是。没有这些血迹,这里就和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没有这些血迹,鲁恩就没法找到那个无形的东西。没有这些血迹,也就不会有楼台前的一番大厮杀。
鲁恩的动作不快,有条不紊地将背上有些累赘的背筐拿下,安放在过廊的一角。他知道现在需要的不是速度而是稳健,他不能让那个已经受伤的怪玩意儿有突袭的机会。鲁恩没有循着血迹走,但却让血迹一直在他目光可及的范围中。草地上的血迹隐入几株美人蕉和大丽菊的背后,鲁恩仍是远远地绕过那些植物,血迹又出现了,从一挂紫铃藤旁过去,往池塘延伸。
鲁恩走得很小心,他知道江湖中就有一种“留迹袭后”的险招,就是受伤的人忍痛再将身体的某个部分砍伤.将血喷洒在三尺之外,然后自己隐在—旁给循迹追杀的人致命一击。
这里池塘的水沿构造采用的是簸箕沿,就是说三面用石块垒砌,只留一面土坡。这样不但可以将人工与天工并存,流通雕琢中又带一些野趣,而且当大雨季节,池塘下暗河道输流不及时,池塘水可以由簸箕口溢出,流到园外河中,从而保证园中其他构筑不会水淹浸。
鲁恩来到的这面水沿就是簸箕口,除去树木和石铺小径,就是泥草坡直接到水。那血迹延伸到了塘边矮土坡上,再从坡上一直顺着石阶到水里。鲁恩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因为对象那隐形怪物的愚蠢让他觉得可笑,居然将自己的逃跑迹象做到水里。这么短的时间里,不曾有落水声音,也没见涟漪。
这破绽百出的小伎俩怎么能骗过鲁恩这老江湖?可他并没有让久违的搏杀带来的兴奋冲昏头脑,二十多年“固梁”的研习让他变得更加的沉稳,让他觉得较量,特别是将生命作为筹码的较量,应该如同架梁一般,瞄好架柱间距,对好每一把投入,无阻碍无缝隙,这才是高手。
鲁恩的脚步始终平静稳健,手中的刀更是如他所固之梁,但他的眼光却是灵动如流,稍一扫视,就发现只有那座小楼旁边的一棵粗大银杏树可以藏身。
鲁恩并没有马上行动,脑中设想:那个怪东西受伤逃到河边,没有入水,只是用血迹做了个惑相,然后紧贴水边横向朝着那十几步外的银杏树逃去。
这是个极合理也极为有效的逃跑途径。这东西受的伤如果确实在下三路,就没法狂奔快逃,也无论如何都跑不远。
鲁恩依然遵循“敌窝痕己不踏”的原则,远远地向银杏树那边绕行,直到已经到达河边水面他才发现,水中没有他设想的痕迹。于是心中不由一阵狂跳,手掌翻转,回到立手刀,同时将身体放低。一脚踩得很实,鞋底都陷到了泥里,另一只脚前掌虚踏,随时可以改变身体朝向,这是‘夜战八方’的起势,因为他已经感到有杀气向他围拢过来。
杀气来自三个方向,可石台阶上没见到一个人影;头顶斜上方,那里只有香樟树和银杏树伸出的一些细树枝;身后池塘的水下也没有,而且这么长时间闷在水中,除非杀手是条鱼或是个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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