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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老远就喊我:“昊弟,昊弟!”一向沉稳的二哥一反常态,高兴的喊:“昊弟考上了,你考上了。”我一时没回过神来,“考上什么?”“合江医学院”。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兴冲冲跑来的二哥手里接过录取通知单,心想一定是搞错了,我参加的是中考,怎么会考上大学?!我粗略的看了一遍录取通知书,一点没错,写着我的名字。我揉揉眼睛,仔细看看,真的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没有过上大学的奢望,连做梦也没有,一定是张冠李戴,或许是同名,弄混了。我从惊喜中平静下来,问二哥:“你给我报过医学院中专部吗?”“报过。可这明明是大专呀。”我指着录取通知书说“医疗系学制四年。”二哥也有些疑惑。“还是问问你那位教育局的战友吧。”我们到了矿办公大楼,二哥打电话查询。回答是肯定的。我在电话机旁听得十分清楚、真切。“你弟弟方昊是合江考区第一名。”“那怎么会是大专呢?”二哥追问。“那就不太清楚了,可以跟医学院直接联系。”二哥把电话打到了合江医学院,回答更令人兴奋:“我校录取中专新生中,成绩好的上四年制大专,方昊是其中一个。”
幸运真的降临到我身上,我一扫阴郁的心情,心花怒放,欣喜若狂,难怪“范进中举”会乐极生悲,痰迷心窍;难怪人生三大快事之首就是“金榜题名”。
二哥深为我高兴,带我到煤城饭店,举杯庆贺,喝的是一种叫‘葛瓦斯’带泡沫的啤酒。我喝了两瓶也没醉。这里没有家乡的黄酒,有的是浓烈的白酒和爽口的啤酒。听说这啤酒是苏联传入的酿造技术。餐后,我们又到邮电局给母亲拍了一封报喜的电报。我想像着母亲接到电报后高兴的情景,久久都难以入睡。这一宵做的净是美梦。我梦见自己两翼长出了翅膀,向天上飞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初涉医道6一10
(6)
开学第一天,我就乘车去学校报到。下意识的生怕去迟了,会发生变故似的。
医学院位于东郊的小山岗上,称为“东岗”。伪满时,是日本军营。抗战胜利后成了东北野战军的一所后方医院。为战争急需,还附设有“军医学校”。建国后,移交地方,改称为“合江医士学校”及附属医院。这就是医学院的前身了。
医学院是大跃进的产物,“戴帽升级”还不到两年。千余名在校学生中,60%是医士、护士、助产士专业的中专生。大专只有“医疗系”。当时这种大跃进的模式在东北十分普遍。
这些多是从门卫“安道姆”口中获知的。“道姆”朝鲜语为“同志”。这个“安道姆”就是朝鲜族中国人。矮矮的个,胖胖的,瘸腿,走路像鸭子似的左右摇摆。我报到那天,嗑垃巴叽的普通话,他误以为遇到了同族同宗,对我热情有加。还问我老家是北朝鲜还是南韩,我说是“江南”。他说:“不,是三八线以南。”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到一个新环境,心中总有些不踏实。南北的反差使我一时难以适应。我被编进医疗系59(1)班,住进了三○一宿舍八个人的房间。安顿好后,我在校园转悠了一圈:校园的范围挺大,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为附属医院,主要建筑是两层的门诊大楼和三层的病房大楼;后半部分为学校。院校之间有“板障”隔开,但有“门”相通。在一片高大的白杨树林下,掩映着十几栋参差不齐的房子,除了办公楼、教学楼,宿舍、食堂都是平房。校园范围中,有许多断墙残壁,听说是苏联红军解放东北时轰炸机留下的残迹。校园的东南角有个广阔的操场,未经修茸,长满荒草。除了跑道、篮球架,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体育设施。再远处是一片乱坟岗,没有墓碑,不知是何时埋的冤魂。校园给人的感觉有些苍凉,我不由的想起母校——婺州二中。那座在青山绿水中幽静而美丽的校园。但我还是十分欣慰的,能幸运的进入医学院学习,是天大的造化,上天的恩赐。况且,进了洞天佛地门,修心养性靠自身。鸡窝里不也能飞出金凤凰嘛。
我仰躺在上铺的床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天花板出神。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新奇,真是一方土养一方人。忽然有人敲门,我一骨碌爬起来下了床。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瘦高个,冲门就喊:“方吴,方吴!”一只大手伸过来。我忙纠正说:“我叫方昊!”“不明明是口天吴吗!”“是日天昊。”他哦了一声,自我介绍说:“我叫包德禄。”特别提高了声调,“包公的包。”后进门的中等个,梳着大背头,戴着细腿眼镜,穿着米色风衣,风度翩翩的。他和我拉拉手,字正腔圆的说:“敝人贾岱正。”“走,咱们去接站”。包德禄说。“接谁?”我问。“当然是接同学了。先戚接后戚。这是我们这旯旮的规矩。”我跟着他们上了校门口的接站车,直奔火车站。
车站广场,有好几个“接待站”,都是各校接新生的,摆着桌椅,打着横幅大旗。医学院接待站,架式最大。马上有一趟火车进站。大家都忙活起来,有几个同学举着校牌到出站口迎候。不一会儿,三三两两地有人来查询报到。我们帮着搬行李,拿东西,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气氛十分融恰。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嘿,小鬼,你怎么在这呀?”我转身一看,惊喜的认出 ,这不是那位在火车上认识的文同志嘛,我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是刚考上的。“太好了”;文同志从身后拉出一个标致的小姑娘;“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也是新生。叫文鹃,杜鹃的鹃。”文鹃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用她那妩媚的丹凤眼瞟了我一眼,我顿时触电了似的局促不安起来。
忽然一阵骚动,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背着姑娘的小伙子来到接待站。他气咻咻的问:“你们是大夫吧,快救救她!”“咋回事?”“她一下车就晕倒了。”“让她躺在长椅子上。”有位老师托住那姑娘的手腕,摸摸了脉,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扁盒来,挑出几只又细又长的针,酒精消毒后,在她虎口上扎下去,又拧转了几下,她的眼睛慢慢睁开。苍白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大家都松了口气,小伙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真神了,扎针这么管事。”一问,都是医学院新生,小伙叫高煤海,姑娘叫杨婕。都来自鹤岭市,他们是火车上认识的。包德禄一拍腿“嘿,巧了,我也是鹤岭的。”
回校的途中,我指了指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位会针灸的老师,小声问:“包老师,那位老师姓什么?”包德禄一甩手,“我哪知道。”坐在旁边的贾岱正扑哧笑了:“包老师也刚来,和我们彼此彼此。”我莫名其妙的望着贾岱正,“彼此彼此?”“我们彼此都是同学啊”,我更困惑了,怎么会有这么大岁数的同学?!
(7)
合江的称谓,源于这里是黑龙江、乌苏里江和松花江的交汇地。这三江平原的广袤土地,就是所谓的“北大荒”了。合江市正是衢通迩遐的的北疆重镇。因为毗邻苏联,当年又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后方基地。
东北划分九省时,张闻天曾任合江省第一任省长,是个富有革命传统的城市。这里不但有汉、满、蒙、回、朝鲜族,而且是鄂伦春和达斡尔、赫哲族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不但有来自山东、河北、河南、安徽、辽吉的移民。还能见到因历史原因留下的老毛子(俄国人)、小鬼子(日本人)、和高丽棒子(朝鲜人),是个民族杂居,藏龙卧虎之地。这些都是安道姆告诉我的,他是个“万事通”。虽然只是个门卫,知道和懂得的事情很多。他是我结识到的第一个东北朝鲜族人。从他那了解到关于这个城市的许多陈年往事。他对我这个“南蛮子”(这里对南方人的通称)比“臭糜子”(土著人)更有好感。时间不长,我们就成了忘年交。
开学好几天了,一直没有上课。书发下来了,课程表也贴上了墙。却通知进行为期一周的学前教育。除了学习国内外大好形势,还结合学校具体情况讨论。几天下来,我终于弄清自己是怎么个处境。我所在的医疗59(1)班,有53名学生。从年龄看最大32岁,最小的16岁,大小差一倍。从性别比,男27,女26,基本持平。从学历分析,参差不齐,良莠不等,多数是高中或同等学历,个别只有初中、小学文化程度。生源成份挺复杂,一半是高考入围的,还有一部分是合江地区卫生系统保送入学的“调干生”,其他6位是中考成绩成绩佼佼者,破格跳级的。究其原因,是大跃进的后遗症。学校升级后,生源不足而采取的对策。我却成了这个特殊背景下的幸运儿。五十三位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经历,抱着不同目的,年龄又相差很大的同学,济济一堂,开始了长达四年的马拉松长跑。
意想不到的是,宣布班干部名单时,我被指定为学习委员。真是乱弹琴,可又难以推辞。我揣着忐忑的心情参加第一次班委会。由政治辅导员、校团委书记刁泽甫主持。听说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当过文化教员,高高的个,瘦的麻干似的,不时咳嗽,瘦削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印象。他讲话声不大,但挺有条理。从国内外大好形势,一直讲到班干部如何发挥好骨干作用。给班干部注了一针兴奋剂。
班长包德禄,当即抢先表态:“我是党员,一个要起模范带头作用。”文体委员贾岱正、生活委员文鹃、劳动委员高煤海也都发了言。我正寻思着该如何表态时,刁书记点了我的名,“方昊,你的入学成绩不错,但更要突出政治啊。”我一时语塞,喘嗫地说:“我怕不称职,做不好”。“组织上是信任你的嘛,在坐的除了你,都是党团员,多向他们学习,积极要求进步嘛。”这几句话使我如芒刺背,心头有如罩上了一层阴云,我意识到:自己是个打入另册的人,告诫自己不要晕了头脑。
(8)
“妈妈,秋风又起了,近来身体还好吗?…”一铺开信纸,我的心就难以平静,有如奔涌的钱江潮,想把无尽的思念溶入字里行间。“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飞的再远再高的雄鹰,也会回到母亲的身边。人却身不由已。
义乌车站离别的一幕常常浮现在我眼前。一股“高堂在,不远游”的负疚心情袭上心来。母亲已经是奔60的人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守在老屋里,苦渡风烛残年。
我的“脑回”似乎成了屏幕,不断闪动着母亲的音容笑貌。我好像见到了慈母倚窗傍门,思念远方儿子的身影;听到了慈母思儿心切的呼唤。千山万水,关山迢遥,相见何期?写不尽的缠绵思念,只能到梦中寻求。
我幸运的走上了学医的道路,母亲一定十分欣慰。她相信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恩赐的。来信中叮嘱我“努力再努力”。希望我学业有成,做一名济世救人的白衣天使,匡世悬壶的杏林高手。
从浙江到黑龙江,八千里路云和月;从南到北,横跨八省两市。一方土养一方人,乡情、习俗、语言、气候,包括吃喝拉撒睡的一切都不尽然相同。随遇而安,适应环境,成了我的当务之急。
礼拜天,我在门卫室和安道姆闲聊。本地人称聊天为唠嗑。唠着唠着就唠到了地域风情。老安问我:“都说江南好,你跑到北大荒来干啥?”这个中的情由还真不好回答。我反诘:“那你从青山绿水的朝鲜跑到中国来干什么?”安道姆一时语塞,随即大笑起来,掩饰他的尴尬。他笑时额、颊、眼角都堆起了深深的皱纹,像刀割似的。我不禁好奇的问;“安道姆,你几岁了?”“啥?几岁!?你看我胡子拉楂的,才几岁?”安道姆勃然大怒:“你这小南蛮子,变着法骂人。”我不知他因何生这么大气,一时不知所措。正好见文鹃从里间打开水出来,她大约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放大声问:“你俩叽哩呱拉说什么呢?”“我问安道姆几岁,不知因为什么,他生气了。”文鹃笑着向老安解释说;“中国地方大,南北不一样。在我们南方,不菅多大,问年龄都是问几岁的。不信,你可问问诸葛老师。”老安半信半疑地望着我,“那我倒真要问问看。”
文鹃走出门时用眼睛勾了我一眼,又偷偷一笑。我随即跟出了门。文鹃回头跟我说:“问年龄要问多大,不能问几岁。”我一脸迷茫“为什么?”“语言习惯不同,这里对十岁以下小孩才问几岁,懂吗?以后学着点,不要挨人骂”。原来如此,我不禁红了脸。文鹃看出我的窘相,“刚来东北时,我也常闹这种笑话。”我望着她那张白晳的笑脸,感到分外亲切,就开了个小玩笑;“那你芳龄多大呀?”文鹃莞尔一笑“你多大,我就多大。我比你大两个月。你还得管我叫姐呢。”偷鸡不成失把米,反而被她占了便宜。对这位川妹子,我有几分好感,也许都是沦落天涯的游子吧。
除了带薪上学的“调干生”,每个人都享有助学金,一般中等的每月元,十块钱的饭菜票,元的现金。对我来说,已绰绰有余,再也不必给二哥添负担了。我庆幸自己觅得了一个不花钱读书的好地方。
我从小偏食,对东北的饮食更是难以适应。尤其从没吃过的大楂子、高梁米,卡在嗓子里常常咽不下去。按定量每月三十二斤,其中六斤细粮,五斤白面、一斤大米,我只好常吃玉米做的窝窝头和苞米粥。在南方我挺爱吃带菜的六谷羹,而北方的苞米粥淡而无味。北方人称玉米为“苞米”,南方人称玉米为“六谷”。
说起蔬菜,品种也没有家乡多,而且叫法也不同,南方的“洋芋”叫“土豆”,蕃茄叫西红柿,甘篮叫“大头菜”。没有我爱吃的油菜、碗豆、藕之类的菜蔬。但也有萝卜、黄瓜、白菜、豆角,好像品种不同味道也不一样。东北大米特别好吃,又香又糍又筋道;比南方的籼米好吃多了。但我只能二两二两的吃,每个礼拜只能吃一次。入校以来我一直腹泻,消化不良,虚弱乏力,恐怕就是水土不服和饮食的原因。我坚持着,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总会逐渐适应的。
(9)
学校和医院之间有一鹤立鸡群似的建筑——俱乐部。集开会、娱乐于一体,还兼有舞厅、戏台和电影院的功能。一到周末,不时传出圆舞曲的乐声:嘭嚓嚓,嘭嚓嚓;传进宿舍,撩拨着不少学生闻声而去。
为了迎接建国十周年,医院和学校联合排练节目,向国庆献礼。这些天,可忙坏了贾岱正,他连课也不上了,几乎整天泡在俱乐部里,还抽调了不少同学跑龙套,说是政治任务。
例行每周一的班干会,贾岱正也没来参加。包德禄在会后说:“走,咱们去瞧瞧,看贾岱正这小子搞些啥名堂”。
俱乐部为俄式建筑,高大轩敞,舞台也大,上下两层,可容纳七、八百人。我们在门口窥视,里面果然热闹,有扭的,有唱的,还有高声朗诵的。只见贾岱正跳上跳下,比比划划,好像挺专业似的。高煤海脱口而出:“这小子投错了门,真不该学医。”包德禄哼了一声,“他本来就是话剧团的嘛。”文鹃说:“难怪他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原来当过演员呀。”包德禄哼了一声,“你别小看这小子,能着呢。”包德禄进了门,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贾岱正应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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