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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急走到后巷。
卢成推开门,是一间破房子,掇一条折脚的板凳坐下。燕青道:“安人、小姐解到金营,尚缺正数八百两银子,我已兑足,现给印票在此。还要六百两常例,到大名府回赎,使人那借去了。我明日就赶到大名府去赎领回来。”卢成道:“难得小乙哥这般仗义!若论我但有伤心,要寻一贯钱,也没处不出。”燕青见雨又不止,天色昏黑、出城不得,取出二钱银子,叫卢成买些酒:“且过了夜,明早出城。你在此艰难,可跟我到大名去回赎安人、小姐。”卢成道:“小人也巴不得见安人一面,恁地便好。”到邻舍家借了酒壶,不逾时,买了酒,提一块熟羊肉回来,烫酒煮饭同吃了。没有铺陈,睡不得,同杨林就坐在板凳上打盹,巴到天明。卢成并无家业,一同出城。到庄上,燕青把细软衣服装做两担,两个小厮,唤大的随去挑行李,那小些的是本村人,把家内什物并田园产业,俱着他父母来居住看管。
他四个都换了服色,杨林提把朴刀,燕青跨口腰刀,挂了弩箭,卢成和大小厮各挑一担行李。在路行了几日,雨霖不止,道路泥泞,甚是难走,又多土寇乘机劫夺。燕青道:“这般泥泞天气,男子尚然难行,不知二安人和小姐怎地受苦哩!本等纳了正数就该放回,又增出常例。都是人心不好,大适逢着劫数,自然生出许多魔难来,把人性命细细消磨。”
一日天晴,正是五月间,甚是暄热。燕青、杨林空身走还好,卢成、小厮挑着重担子赶不上,长差一二里路。有座小同子,燕青、杨林先走上,也觉喘急,坐在松树下等他两个来。半日不见到,燕青、杨林重复下冈,只见卢城空着身子如飞赶来,见了燕青道:“不好了!小厮被剪径的害了,还要杀我,只得丢下担子才走得脱。”燕青吃一惊,问道:“在哪里害了?”卢成道:“东首庙边。他在前面走,不防闪出两个人,一棍打倒。我慌了,撇下担子走来报知。”燕青、杨林同到庙边,果见小厮头破脑裂死于地下,燕青道:“可怜!这小厮随我几年,倒也乖觉,却被人暗算死了。怎地抓出那毛贼与他报仇!”叫卢成庙背后掘一深坑,把他埋好,免得暴露。杨林与卢成把死尸抬到庙后,择一块平坦之处。又没有锄头,怎生好掘?杨林将朴刀把泥土掘起,约有三四尺深,将来放好,把泥土盖上,又寻两块石头压在上面,恐有野兽来侵犯。不多时埋好了,燕青道:“衣服盘缠都没了,怎处?”杨林道:“我身边还有几两银子。”燕青道:“既如此,快去赶宿头。”
正要到庙前大路上,只见尘头起处,金鼓齐鸣,有一起过路客商如飞的走,说道:“不好了!金朝大兵在此经过,随路杀人,到哪里躲避方好!”燕青、杨林也退了转来,隐身在树木深密处,偷瞧那金兵一队队的来,络绎不绝,旌旗拥蔽,戈戟森严,一队步兵一队骑马间杂而来,尘沙蹴起,半天昏黑。燕青道:“十来万大兵,明日也过不完。这里不可久住,万一被他看见,性命难保。且去寻条小路,抄出大名方好。”遂取小路进去。
不上四五里,有个小村务,挑出酒帘。杨林道:“且买些酒吃,就好问路。”走进店中,叫酒保打角酒:“有甚么过口?”酒保道:“大兵荒乱,宰不得牛,只有盐煮豆子。”把三只大碗,一盘煮豆,吃了一回。燕青问道:“这里可有小路转到大名府么?”酒保道:“有条山路,比大路近一百多里。只是崎岖险峻,不好行走。再走五里,便是金鸡岭,下岭是野狐铺,到大名只有一日路程了。”燕青道:“如此,快去。今日赶到野狐铺安歇。”杨林算还酒钱,出门便走。果有五里远近,见那金鸡岭却也险恶。三个都立住脚,听得雷鸣的响,不知甚么声音。有分教:狭路相逢天网密,军中辩难故人欢。此去野狐铺有何事故,且听下回分解。
燕青之忠君念旧不由勉强,随他做不来。寻不到处,必要婉转成就,完其本愿。世徒赏其灵变机警,非知小乙哥之深者。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第二十五回 野狐铺正言折王进 大名府巧计救关胜
却说燕青挑行李的小厮被剪径的闷棍打死,杨林、卢成将他埋在庙背后。正值金兵经过,前去不得,问酒保,走出小路。到金鸡岭下,听得雷声轰激的一般,原来一道瀑布泉,从高峰顶上冲到石潭内,放溜下去,那碎石阻住,水势激怒,故这般作响。将要上岭,见大坟莹内两个人厮打,听得一个道:“你这没人伦禽兽,怎么把嫂子占了!今日又要独吞这两担行李!”那个也骂道:“没廉耻!甚么嫂子!白欺占的!自然公用。两担行李是我动手的,理该多些。”杨林听得道:“这两个说得诧异。”卢成仔细一看,便道:“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就是打死小厮的。”杨林挺朴刀赶去,大喝道:“你们这两个毛贼!打死我小厮,在这里分赃不明,吃我一朴刀!”那两个见了,放了手便走。一个走得远的,却先倒地。杨林把这个砍中,头颅跌在一边。那先倒的是燕青放弩箭射中心窝,口吐鲜血而死。
那坟宝有座祠堂,杨林推门进去,见行李俱已打开,一个村庄妇人闪在床背后。杨林扯出,妇人跪下说道:“奴不是那两个贼人妻子,是城内乡宦人家看守坟莹的,丈夫名唤井大。因这旷僻去处,并没有邻舍,那两个是弟兄,叫做郎富、郎贵,不知是哪里人。黑夜赶来把丈夫杀死,轮占了我。这郎贵要与哥子厮并,今日为这两担行李,故此相闹。”燕青道:“乡村妇人不知节义,责备不得许多,饶他起来。我且问你。被他欺占几时了?还有宗族可回去么?”妇人道:“不上一个月。日间锁我在屋里,晚间去剪径。我有个哥哥在城里,因兵荒马乱,几时不来,若无人构管,自会去寻。”燕青见日色平西,问道:“过这金鸡岭到野狐铺有多少路?”妇人道:“差不多七八十里。那岭上虎狼极多,晚了上去不得。”燕青对杨林道:“真是晚了,去不得,且到酒店宿了,明日过岭罢。”妇人道:“多亏了官人们杀了那贼,与丈夫报仇。我这里害怕,也住不得,明早去寻哥哥。官人们就在这里宿了,这两个是猎户出身,有腌腊野味在此。”燕青笑道:“我们也不是好人,你要仔细。”妇人道:“看来是斯文君子,不比这两个贼头贼脑的。”燕青道:“他把我小厮打杀了,抢这两担行李。因大路上金兵经过,抄出小路,却偿了小厮的命,可见天理昭彰。”叫卢成把两个死尸拖过。燕青、杨林玩那瀑布泉,多时回来,妇人整备了两瓶烧刀子,几品獐、兔、野鸡之类。吃饱了,把草柴铺在饲堂内,将被窝打开,睡了一夜。天明妇人又整顿早饭吃过,杨林道:“今日我要挑这行李了。”妇人拜谢。
燕青三人上了金鸡岭,远望大路上金兵还未过完,看了一回,急急下岭,到野狐铺,已是申牌时分。杨林一看,说道:“前日来时,闹嚷嚷是个大市井。想经着兵火,一家店房也没有。今夜到哪里安歇?”只见市内结一个营寨,有五六百人把守。杨林、燕青是金朝服色,一队兵赶来,鹰拿燕抢的来捉。杨林便要动手,燕青摇头道:“不可。去见将官,自有分辨。”三个被扯至中军,见一员老将坐在上面。燕青看时:头戴金扎额蓝缎包巾,身穿龙吞肩绿绸战袄。腰紧九连环挺带,脚踏三接云鞋。苍白发髯,还赛黄忠老将;渥丹颜色,常同伍相忠心。
那老将军升帐,两边摆列刀斧手,甚是威严。中军官禀道:“拿得三个奸细在此,听候发落。”老将喝问道:“这等大胆,敢来做奸细!”燕青道:“不是奸细,是被难的良民。”那老将大怒,案上一拍道:“若是金朝人还可恕,说是百姓,其实难容!推出辕门斩讫报来。”刀斧手便来扭拽,燕青全无惧色,说道:“我们不怕死的,要杀便杀!只是你说得不明白,怎么百姓倒容不得?”老将笑道:“金兵是本国人,自然要遵制度。若是大宋的百姓,受列圣惠养之恩,不思报效,一见金兵,便争先投顺,改换服色,反去挟制乡民,你说该杀不该杀?”燕青也笑道:“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设兵以卫民,若敌国犯境,忠良壮士当捍御疆场,使百姓安堵,才是道理。那骄兵惰帅,平日受了大俸大禄,畏敌如虎,不敢一矢相加,以致京都失陷,二帝蒙尘。建旄拥纛的元戎倒戈归顺。比如老将军算有忠心,犹能建立宋朝旗号。然仅逍遥河上,逗留不进,坐视君父之难,只算得以五十步笑百步。这几个细民,如何拗得过!老将军见了难民,还该矜恤,反要加刑,岂不是责人则明,恕己则昏了!”老将见说得有理,没有半个字回答,便道:“且慢,我且问你,是哪里人氏?到何处去?姓甚名谁?”燕青道:“本贯东京,要到大名赎回被掳的亲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梁山泊上浪子燕青。已受招安,为朝廷征讨方腊建立功勋过的。”老将又问道:“可晓得梁山泊上有个史进么”?燕青道:“九纹龙史进,是天罡星数,同聚大义,从征方腊,没于王事了。”老将便唤小校:“去请凌将军来认一认看。”
不多时,走出一个将官,见了燕青,急叫道:“小乙哥,为何在此?”老将连忙下来,施礼道:“久仰大名!适才冒犯,望乞恕罪。”燕青即便回礼,又与那个将官相见,便是轰天雷凌振,凌振也与杨林作揖,老将问:“这位是谁?”凌振道:“也是结义弟兄,锦豹子杨林。”老将便请燕青上坐。凌振问向来踪迹,燕青把多年隐逸,前日在驼车冈朝见道君皇帝,进献青子黄柑,御赐白纨扇,今日到大名赎回卢二安人的话说了:“方才与老将军辨难,甚是得罪!”老将道:“足下英才明辨,果不虚传,又能忠君为友,一发可敬了!老夫便是九纹龙史进的师父,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为高俅怀先父旧恨,思量报仇,逃到老种经略相公处。屡立战功,授兵马指挥使。勤王到京,圣上命梁方平领二万兵,点我们指挥使十员守御黄河渡口。不意汪豹献了隘口,金兵渡河,抵敌不住,尽皆损兵折将。老夫剩得五六百兵,正在进退两难,权屯在此,相机而动。凌将军在梁太监中军管火药,梁太监败还,故留在此。”燕青道:“这里无险阻可守,是四冲之地,金兵大队不日到此,还该移营。”王进谢道:“承教。”命设宴相待,夜间凌振同帐,各诉心事,次早燕青、杨林别去,王进有依依不忍舍之情。
卢成挑了行李,次晚到了大名府。戴宗先在店中等候,说:“李应差军汉押送银子在此,一路上带了银子,不好走得紧,说道:”往大名赎家口的。‘倒无人敢动。众头领致意,事务若完,请到寨中相会。“燕青致谢,当晚店中歇宿。次早,燕青道:”我同院长、杨哥先去城中一探,可拿银子进去。“叫卢成看行李。戴宗道:”我连日辛苦,在此将息,不进城罢。“燕青、杨林自去不题。
却说斡离不大兵不到大名,竟回北去,只把助饷的人犯发与大将挞懒收管、证足。有三万兵守着大名府,太守姓刘,名豫,是个狡猾之徒。见宋运已衰,金朝兴旺,率先归顺,钻刺营谋。金朝见他能干,就把河北地方属与他,立为齐帝。看官,你说金朝百战得的地方,为甚么把河南与张邦昌为楚帝、河北与刘豫为齐帝?有个缘故:宋朝已历二百年,深仁厚泽,惠养百姓,人心思汉,未易摄服,康王即位,两河豪杰,往往有响应的,故把虚名笼络他两个,要他捍卫边疆,使他自相攻击,到后来可收渔人之利。这是极巧的计策。这张、刘二贼睡在鼓里,被他愚弄,全然不知。那刘豫就妄自尊大,兴造宫殿,建设百官,立皇后、太子,这般做作起来。
内中只有那大刀关胜,原是大名府正兵马总官,心中不忿,纳还官诰,乞归故里。刘豫骇然道:“孤家应天顺人,称霸一方,尊居河北,正要授你征南大元帅,扫平宋孽,何故乞归?”关胜道:“末将先人扶立汉鼎,流芳万古,某虽谫劣,亦不敢污了清白一身,改事二姓。”刘豫便厉色道:“你既怀忠义,何故上梁山落草为寇?”关胜道:“一时误陷,终受招安,已为建功立业。台相受天朝宠命,出典大郡,自该固守封疆,如颜常山建立义旗,兴复唐室。怎遽自称尊,贻讥后世?孟太后颁诏,康王承统,即位济州,河南、淮北尽归麾下,兵势大振。时张邦昌亦受金命册为楚帝,宗留守统兵恢复,张邦昌随即诛了。前车之覆,请自三思。”刘豫大怒道:“这厮大逆不道,反指斥孤家!”唤武士牵出通衢斩首,号令:“如有违阻朝令者,以此为例!”关胜道:“自甘一死,九泉可见太祖列宗之灵,不似你这逆天悖理,碎尸万段!”武士即将关胜捆绑,押出朝门。
当下刘豫大怒,便有丞相、枢密一同启禀:“关胜虽是不识天时,出言狂妄,但是河北一员上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目今用人之际,斩此似为可惜。请主上暂息雷霆,把他监候,待臣等慢慢将好言劝慰,自然畏威感德,以为后用。汉高封雍齿,群臣息沙中之语,至今称为豁达大度。愿主上听允。”刘豫沉吟道:“既是卿等保奏,暂时监禁。”文武大小官领命而去。
却说燕青、杨林进城要问到金营,只见市曹内金鼓齐鸣,一簇刀斧手绑一人在法场上。燕青、杨林挨身一看,惊骇道:“此是关胜,正忘了他是大名府正兵马总管,为何绑在法场?”甲兵围住,不好问得,暗自叫苦。监斩官挥动红旗,刽子手要关胜跪下,好用刀,关胜不肯,怒骂道:“我一片忠贞,不料为逆贼所害,死去定为厉鬼杀贼!生为大宋之臣,当南面受刑,怎么肯向北而跪?”监斩官与刽子手都敬他为忠臣,又为平日情面,不甚催迫,看的人尽皆下泪。俄延间,传奉官飞马到来,叫:“刀下留人!奉殿下令旨,发在东司监候。”连忙松了绑,甲士拥护去了。
燕青、杨林也跟到东司,已收进去,把门封闭了,又不好进去。问守门的道:“方才法场放转收进监的是甚么人?”守门的道:“难道你不认得?这是蒲东解梁关爷爷之后,为河北正兵马总管,为人忠勇,百姓都感戴的。”又低低道:“刘太守归顺金朝,册封齐帝,那关总管正言规谏,激怒了刘太守,故要斩他。幸有人保奏,监在东司,正是天翻地覆,好人难做!”燕青道:“原来如此。”慢慢走开,对杨林道:“若是方才坏了,虽要救他,也难措手。今已监候,还须计较救他出来。”杨林道:“除非去山寨里引兵来,方可救得。”燕青道:“挞懒有三万大兵在此,攻城不得。且看机会。”取路到金营前,见贴晓示:“助饷人等,限三日纳足放回,过期不准取赎。”燕青道:“既有晓示,不必进去问,明日带银子来便是。耽延半日,且去吃杯酒着。”
走到一个大酒楼上。那上首座头,先有一个金营的官、两个承局打扮的在哪里饮酒,附耳低言的说了一回,那官在腰袋里摸出一尺多长一条木夹,上面烙着许多字迹,与那两个看了,顺手插入腰袋里。一个斟大碗酒,奉与那官只顾吃。燕青、杨林坐在对面座头,酒保搬上酒馔,燕青、杨林也吃了一会。那承局打扮的,生得鲜目疏眉,身材瘦小,三十左右年纪,把眼瞧着燕青,开口问道:“足下莫非是东京雍丘门外开绒铺的米小舍么?”燕青是乖觉人,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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