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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言堂给黄福瑞沏好茶后,退了出去。
栗宝山想,个别谈不同于开会许多人在一起谈,个别谈的目的无非是让人家吐实情,说真话。要达到这个目的,就不能像开会那样,装腔作势,言不由衷,搞官场上的那一套,应当以心换心,用真实的感情取得对方的信任和理解。
所以,他一边给黄福瑞递烟,一边说:
“我想我需要理解和支持的头号人物,应该就是你黄县长,黄老兄了。”
“你何以说出这样的话呢?”黄福瑞正要点烟,听了他这话,停下点烟,惊疑地看着他说。
“请先点上烟,再听我解释好吗?”栗宝山又一次打着打火机,送到他跟前。
黄福瑞点上烟,吸了一口。然后便看着栗宝山,等候他说话。
粟宝山坐到他跟前的沙发上,用随便拉话式的声调缓缓地说:“我说这话一点都没有夸张。当着黄县长的面,我不愿意说半句颂扬的话。但是黄县长的情况,谁也知道。我以为,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谁行谁不行的区别。各人的岗位都是组织定的,不合理是绝对的,合理是相对的。比如我,难道就我粟宝山最适合当太城县委书记吗?绝对不是的。正因为先有了那个绝对不是,才有了现在我这个相对的是。如果不是咱们两个个别谈,我绝不会把下面这句话说出来,我要说,我这个县委书记是以你的心理负重为代价的。”
“不,不能这样说。我这个人确实是有很多毛病的。”黄福瑞很感激地说。
栗宝山接着说:“关于这个,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让我来太城县任县委书记,这对我来说,是提拔重用,是好事。
在党政机关里工作,谋求职务升迁,是人之常情,谁不想有个提拔的机会呢?所以我高兴。但我同时也知道,这高兴里含有别人的痛苦和牺牲。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城县的情况,你最熟悉,你最了解。你又是第一副书记、县长,主持着政府的全面工作。如果没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是很难担起这副担子的。所以我说你是我理解、支持的头号人物,这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黄福瑞动了一番感情之后,这会好像又变得冷漠了。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栗宝山,低着头说:“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实际上,我哪里有那么重要呢。和你比,只不过比你多吃了十年饭,现在可以说比你熟悉了解县里的情况多一些。这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和你比,我的思想观念恐怕要比你落后得多,脑子里的条条框框也比你多得多。我这不是故作谦虚,确实是事实。我没有推托责任的意思。上午在会上我已经讲了,我一是拥护,二是欢迎,三是尽心尽力的支持,做好我副手应该做的工作。对我你不要有什么担心。你说吧,你需要我干什么?”
栗宝山的心里一阵发凉。他原以为他的推心置腹,能够换得他的感情融合。开始,当看到他动了感情的时候,他充满信心,十分高兴。然而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又突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完全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使他受了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想,莫非是他说的哪一句话不合适,使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可他回想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觉得又不至于。因为后面说的那几句话,不过是前面那句话的延伸。前面那句话说了以后,他本是动了好感的呀。现在,黄福瑞问他要他干什么,他在这样的情势下该怎么说呢?显然不能继续推心置腹,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那样会被动的。只好等一等再看,欲速则不达。于是,他喝了一口茶说:
“黄县长你太客气了。问我要你干什么,好像我叫你来,是要给你分配任务似的。一开始我就说了,是想跟你随便地聊一聊,因为我刚来,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黄福瑞听了以后说:“那好,我把县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吧u”“何言汇报呢,黄县长为什么总那样客气呢?”栗宝山立刻插话说。
黄福瑞反而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客气,我黄福瑞水平再低,这点组织观念还是有的,知道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啊呀黄县长你真是……”栗宝山只能强笑着这样说,无法再把他们的感情拉近。
黄福瑞坐在那里,一边抽烟喝水,一边向栗宝山汇报。
无非是全县的基本情况,工农业情况,各项事业情况,以及财政情况等等。在这些情况里,有许多许多困难和问题。比如,农民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经济收人在贫困线以下,不少地方因为去年遭灾,面临断炊的危险;工业企业将近一半停产半停产,亏损严重,职工发不了工资,情绪很不安定;财政十分紧张,许多事该办办不了;拖欠了教师三个月的工资;县直机关干部也按时开不了工资,等等。
栗宝山在下来之前对这些问题,已有所了解,但不知道这样严重。他听了,自然又增加厂一些压力。不过,这方面的压力对现在的他来说,远不如那方面的压力大。工作上有多大的困难和问题,他并不怕。他可以出主意,想办法,带领大伙去克服,去解决,争取早一些扭转局面。但是那一方面的问题如果不首先解决掉,一旦后院起火,他就是想拼着命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也由不得他了。所以,他听完黄福瑞的一番汇报,情不自禁地问道:
“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黄福瑞也算是聪明的人,他不会不明白栗宝山所问的指向,可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从他的脸上看,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想问题,实际是在考虑怎样搪塞栗宝山。对于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头疼问题,他是不愿意谈及的。因为那个问题,他已经背上黑锅了。但他不愿意去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现在的态度是:一方面对上既委婉地提意见,又积极支持新书记的工作,好使上面尽可能理解他一点,关照他一点;一方面不触犯县里的任何人,不至于把那祸水引到自己头上来。目的是能在地直安排一个好工作,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考虑来考虑去,只好装傻说:“别的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难道他把那问题划到小的里头了?粟宝山听着黄福瑞的话,心里这样想。因此接着问道:“大的问题没有了,那么小的,小的都有些什么问题呢?”
“小问题那就多了。”黄福瑞看一眼栗宝山,把手里的烟屁股在烟灰缸上弄灭,一边从盒里取烟,一边怠怠慢慢地说。
栗宝山看出黄福瑞不愿再说什么,但他不能不追问:
“能说出一些来让我听听吗?”
黄福瑞把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随之吐出浓浓的烟雾。他隔着烟雾又瞅一眼栗宝山,然后笑一下说:“你怎么倒对小问题这样感兴趣?”
栗宝山也笑一下说:“我是想大小是相对的,也是有密切联系的。有些问题看起来是小问题,实际上可能是大问题。有的小问题,直接连着大问题,小的不解决,大的也难解决。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倒是满有道理的。那我就给你说一些小问题,你看看哪些是大的,哪些解决了,全县的大问题也就解决了。”
或许是栗宝山过于敏感,他觉得黄福瑞在说上边那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他红了脸,急忙用笑掩饰着,没有说什么话。
黄福瑞一口气说了三十多个小问题,唯独没有说到栗宝山所指的那一个。说完之后,他说:“好了,说的不少了,再说怕你记不住了。”言下之意,要栗宝山回答在这些小问题里,哪个是大问题?哪个解决了,能使全县的大问题迎刃而解?
栗宝山弄不清黄福瑞的真意是什么?是就事论事,有意出他的丑,还是存心在躲避那个问题?但有一点他看出来了,黄福瑞十分谨慎,他不愿意推心置腹,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栗宝山为了躲开黄福瑞关于小问题的追问,也为了证实一下黄福瑞对那个问题的真实态度,他问黄福瑞说:
“黄县长,你说前边三个书记相继免职调离,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吧?”
“那怎么能算是问题呢?”黄福瑞一脸惊疑地问。
“不算问题?”
“是啊,那都是组织决定的,有什么问题呢?”
“因为有背景,有原因嘛。”
“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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