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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俶道:“待明日我知会戴内史一声,便放人。”
郡驿的陈操之、谢道韫此时也在拥炉而谈,陈操之道:“今日是十五日,距土断复核期限还有八日,英台兄要辛苦了。”
谢道韫问:“子重何时去剡县访安道先生?”
陈操之道:“待郗嘉宾信使到来之后便去,我去了剡县,贺氏以为我等无能为也,我会在二十四日之前悄然返回山阴,二十四日一早即开始搜检贺氏庄园,请戴内史以马步弓手百人相助即可,贺氏若敢聚众对抗,英台兄即撤回郡上,表奏会稽贺氏武力对抗土断——我料贺氏不敢。”
……
十六日傍晚,郗超的信使赶到山阴,径去投书会稽内使戴述,戴述览信罢,即亲赴郡驿来见陈操之和谢道韫,密议良久方回内史府。
陈操之与谢道韫送戴内史出郡驿,然后慢慢往回走,一轮寒月如新磨铜镜,澄澈光耀,清辉如霜,踏上去真有一步一个脚印的感觉。
二人不急着回驿舍,就在庭院中散步,院中有数株高大的连香树,冬月中旬,连香树叶子已落尽,如水的月光将枝丫映在泥地上,参差横斜,仿若纵笔草书。
谢道韫问:“子重明日便去剡县?”
陈操之道:“是,明日一早便去,带宗之、润儿一起去。”
谢道韫踱了一会,抬头望月,畏冷地拢了拢双肩,忽然轻笑道:“搜检贺氏庄园在即,我二人倒还有闲情赏月。”
陈操之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知己如我二人耳。”
谢道韫转头看向陈操之,陈操之眼睛深邃幽亮,眉骨与鼻梁的轮廓秀挺刚劲,嗯,与这样的男子终生为友,夫复何求!
有雪花零星飘落,今夜,会稽郡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谢道韫摊开一只手掌,感着雪花落到掌心的一丝冰凉,微笑道:“子重明日要冒雪访戴了,此一则冰雪文由我代写如何?”
第四十章 隐逸和骚动
雪不大,如细碎梨花瓣,飘飘洒洒下了一夜,晨起开门,地上薄薄一层积雪,空气中有雪的冷冽和清寒。
宗之、润儿两个孩子快活极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陈家坞以外的雪,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啊,山阴的雪更白吗?而且今日他们还要跟着丑叔坐船去剡县拜访戴安道先生,要走很长一段水路——
郡驿的仆役正用笤帚扫雪,气温尚未降至冰点,积雪易融,扫着扫着,薄薄的雪就化成了水渗入久旱干燥的地表,润儿大叫:“可惜可惜!”要求仆役莫再扫雪,她要在雪地上踩脚印,走出一串脚印,回头看,“格格”直笑——
冉盛立在一边,看着娇小的润儿和她的那串玲珑如珠串一般的脚印,心里有些羡慕,润儿还是孩子,而他不是了。陈家坞的田园风光温馨如旧,严厉的小老师、坞堡的吼书声、聒噪的蝉鸣、远处明圣湖氤氲的水气……这是冉盛最珍贵的记忆——
在郡驿用罢早餐,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还有小婵、雨燕、黄小统,以及荆奴和两名陈氏私兵,一共九人,从山阴城南的漓溪上了一艘三丈八长的大乌篷船,这是郡署的官船,一名艄公、三名篙手,将从漓溪顺流至上虞境内的曹娥江,再逆流前往剡县,曹娥江上游在剡县就名剡溪。
会稽内史戴述带着一干属吏送陈操之上船,谢道韫与冉盛也来相送,冉盛本想跟去剡县,但陈操之命他留下协助祝副使土断。
郡丞陆俶得知陈操之还真的去剡溪访戴逵了,摇着头对贺铸道:“陈操之好似谢万石沽名钓誉,都是只顾名士风度而不知处境险恶的,他土断使之职已免,不回陈家坞却还到处游山玩水,嘿嘿,吴郡派来钱唐审理陈氏占田案的官员快要到了吧,陈操之这回要乘兴而去,丧气而返了。”
贺铸道:“我看着陈操之那副淡然超然的模样就生气,当初与我在吴郡徐氏草堂同学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庶族子弟,就自命不凡,仗着令叔陆使君的赏识,附庸风雅——”
“不必说这些。”陆俶不想让贺铸提起陈操之与陆葳蕤的事,陈操之经此打击,娶他陆氏女郎之事自然想都不必想了,想到从妹陆葳蕤痴心的样子,陆俶又感怜悯和无奈,与其弟陆禽不同,陆俶对陈操之其实无甚恶感,因为此前从未接触过,只怨陈操之不自量力,妄想娶他陆氏女郎,最终身败名裂也就怨不得他人了——
陆俶道:“道方,你庄上的那个典计应该再赴钱唐了,一定要彻查陈氏占田案,不然的话,陈操之在会稽土断还算是很有成效的,我父撤他之职恐受人非议。”
贺铸道:“这个何须吩咐,今日一早倪典计四人就已动身去钱唐了,单等主审的官吏到来,还有,我庄上的一百名隐户已经送到县上,都是老弱病残,让那祝英台焦头烂额去安置吧。”
陆俶记起一事,说道:“州署有文书下达本郡,严禁围湖造田,道方回去对你叔父说一声,莫向鉴湖争田了。”
贺铸恨恨道:“陈操之虽已解职,遗害无穷啊,此番事了,我贺氏定要谋那钱唐县令一职,要让那钱唐陈氏寸步难行、动辄得咎。”
……
陈操之带着一对侄儿侄女由上虞逆曹娥江而上前往剡县,沿途看两岸风景,说些文章典故和风趣故事——
小兄妹二人很喜欢乘船,以前每次过枫林渡口去看望母亲丁幼微,摆渡过江时恨不得江宽一些、船驶得慢一些,而现在,可以一整日呆在船上,看着那两个篙公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下篙撑船,船底水声汩汩,船舷两侧清碧的水流不息流淌,两岸山林连绵青翠,经冬不凋,还有丑叔就在身边,说着风趣隽永的话,宗之和润儿真是快活无比。
昨夜下了场小雪,今日已放晴,两岸犹见晨霜一般薄薄积雪,风悄波静,船行悠缓。
润儿忽然道:“丑叔,知道吗,上月润儿和娘亲去探望陆小娘子,回来时,陆小娘子与我们一起坐船过了松江,送了一程又一程,舍不得分别,润儿心里酸酸的好难过,娘亲答应明年会再去华亭看望陆小娘子,丑叔,何时把陆小娘子娶回来呢?润儿好喜欢她做丑叔母。”
陈操之墨眉微皱,本次土断,陆始父子与他的矛盾已经尖锐化,打击他也不遗余力,他必须反击,陆俶、贺铸此次构陷成不成,肯定会受到惩处的,他与陆氏的关系就更紧张了,与陆始父子和好是不可能了,他唯有扳倒陆始才有可能迎娶葳蕤,然而这其中关系微妙,他不能明着与陆始为敌,伤害陆氏太深也对不起葳蕤,虽然他知道史载陆始是被桓温免官的,但应该不会是这次,陆始作为土断司长吏,私下却阻挠土断。但土断却依然在桓温主导下进行着,陆始不会因此罢官,最多也就是执行土断不力而已,陆始作为江左士族的首领,若非有大过失,桓温轻易是不能贬黜他的,对付陆始也不是倔一个人的事,这是南北士族矛盾演化的必然,陆始这种僵化固执、不知大势的性格和识见,被排挤出朝廷权力中枢也是必然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冬月将尽,与葳蕤的三年之约又过去一年了,陈操之因为是两世灵魂的融合,本着后世的观念,总觉得他和葳蕤才十九岁,三年之后也不过是二十二岁,来日方长,而今他身边的友人,刘尚值已有子、徐邈很快就要做父亲、顾恺之四月已完婚、孔汪与会稽谢氏的女郎订亲,明年开春亲迎,丁春秋将于腊月完婚,妻子是本县全礼全常侍的侄女,而谢玄与河上羊氏女的婚期为明年三月——
朋辈或为人父、或已婚娶,这让陈操之也有了压力,晋人早婚是因为寿命不长啊,他陈操之又岂能按后世六、七十岁的平均寿命来对待自己的婚姻!
这样一想,陈操之就对已经苦等自己近四年的陆葳蕤有着深深的怜惜和歉疚,当初在吴郡真庆道院后山的瑞雪山茶下,葳蕤含羞言道:“陈郎君,我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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