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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真有这么美的男子,难怪会万人空巷看卫玠,若能嫁到这样的夫婿那岂不是赏心悦目快活一辈子!随后司马道福见到了桓济,反差太大了,司马道福简直气急败坏,嚷着不嫁,是父王和母妃苦幼,司马道福也知道不嫁是不行的,只好嫁了,未想在新亭菊花台上又看到了陈操之,那神仙一般的美男子她却无缘,人生真是无趣,是以心情激荡之下,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你等着,我必嫁你!”
桓济妇若是换了另一个女子,那么南康公主可以拿出皇家和阿姑的威严,强行命儿媳好生侍候夫君,每日抄蔡中郎《女训》一百遍,再以七出之条恐吓之。无奈司马道福既是她儿媳又是她侄女,她当然不能让儿子桓济休掉司马道福,姑母责骂侄女和阿姑责骂媳妇是完全不一样的,司马道福根本不畏惧,还向南康公主撒娇弄痴,南康公主亦无法可想,所以这次她来姑孰与夫君桓温团聚,就把司马道福也带来了,准备过几日再入都见幼弟司马昱,让司马昱与徐妃好好管教、开导一下道福,务使小夫妻和好——
南康公主的座船是荆州水军最大最好的船只,上下四层、三桅五帆,可载三百余人,另有三艘兵船从荆州一路护航前来。
黄昏时分,斜阳将落,晚霞如火,映得滔滔江水如浣红绫朱绵,高髻巍峨、广袖翩翩的新安郡主扶着姑母南康公主立在右舷边,望着怪石嶙峋的江岸,新安郡主满心的欢喜,离建康近了、离建康近了。她不想呆在荆州,她撺掇南康公主此后长住姑孰,这样她回建康也便利了,她说:“姑母应把那李静姝放置在荆州,而姑母住在姑孰。”
年近五十的南康公主两鬓已见斑白,鼻梁高、眼窝微陷,与年轻美貌的新安郡主站在一起倒像是母女,南康公主听侄女道福说得轻巧,心道:“早个十多年前,我就已色衰失宠,整月难得见桓符子一面,有一次军府司马谢奕逼桓符子饮酒,桓符子躲到我内院里,我笑言‘君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虽是旷达语,然伤心处谁人知晓!”说道:“姑母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我可是儿女成群了,你,道福,何时给我生养孙儿?”
司马道福“呃”的一声,赶紧岔开话题道:“姑母你看,那岸上那么多人,接我们来了。”
这时,桓温的第四子桓祎在两个仆妇的侍候着来到甲板上,桓祎今年十四岁,却是矮小如十一、二岁的童子,性又最愚,不辩菽麦,但语多憨朴。桓温与南康公主怜其愚昧,甚疼爱之。
桓祎个头虽矮小,但白白胖胖,乍看上去很有些可爱,只是眼光执著而呆滞,走过来问:“娘亲,到爹爹的军府了吗?”
南康公主回身,慈爱地给傻儿子理了理衣襟,答道:“到了,祎儿,此地名叫姑孰,记住了。”
桓祎嘴巴合不拢地道:“真是怪哉,前两天还在荆州,今日就到爹爹的姑孰了,我真是想不明白。”
这个傻儿子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也无法向他解释,南康公主道:“等下见到爹爹,要从容行礼,知道吗?”
落日斜辉下,大船缓缓靠岸,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在前来迎接的人群当中,赫然看到头戴漆纱小冠、身穿白苎夏衫的陈操之,飘逸出尘。丰采夺目,司马道福顿时移不开眼眸,岸上百余人,司马道福眼里只有陈操之一个人,看着陈操之离她越来越近,一颗心欢喜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司马道福是知道陈操之入西府之事的,此番来姑孰自然是想看到陈操之,没想到陈操之会来江口迎接,当即就有这样一种痴想:“陈操之是为我而来,他是迎接我的——”
陷入情孽的女子就是这般痴心妄想和不可理喻。
陈操之也看到了衣裙华贵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想起那日在菊花台半山亭新安郡主那好似寻仇的话。不禁想笑,那日王献之也在亭上,听到了司马道福说的话,原是情孽中人的王献之置身事外,倒还安慰起他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南康公主与一般女眷不同,乃是皇家长公主,陈操之自然得上前拜见,桓熙向母亲引见时,淡淡说了句:“军府掾吏,钱唐陈操之。”
桓石虔补充道:“陈掾才华出众,深得伯父器重。”
南康公主微笑着打量陈操之,说道:“江左卫玠,名传荆襄,果然容止绝佳,难怪要万人争看,老妇这次入建康,还要去瓦官寺看陈掾与顾恺之画的佛像壁画,荆襄士庶,每日都有远道前往瓦官寺礼佛的,为的是一睹瓦官寺大雄宝殿的壁画。”
年轻的女郎、娘子乐见俊美男子,上了年纪的妇人也是如此,少了爱慕,多了欣赏,更为纯粹,南康公主是性情中人,直言夸赞陈操之,桓熙在一边听了自是暗恼,谢玄曾提醒陈操之说,桓公世子桓熙桓伯道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比他英俊多才,其人表面谦恭,其实嫉贤妒能,而现在,不知何故,桓熙表面的谦恭都没有了,对陈操之的冷淡很明显。
可怪,憨拙的桓祎见到李静姝却显得格外快活,李静姝牵着桓祎的手来拜见南康公主,很是亲热融洽的样子,李静姝十三岁灭国,十四岁时被桓温纳为妾侍,渐渐的成一个养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娇公主,变成了性情乖戾、变幻无常却又善于察颜观色、心计深沉的美妇人,她注意到了桓熙对陈操之的冷淡,同时又有另一个惊人的发现:那新安郡主不时注目陈操之,眼里似痴迷之意——
对于陈操之这样俊美洁净的男子,任谁都会多看几眼,这不稀奇,但敏感的李静姝却看出了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神情的异样,而且上马车时,新安郡主还左右逡巡、目光流盼,寻找陈操之的身影,李静姝当即想:“莫非这新安郡主与陈操之有甚私情?嗯,陈操之似乎是个君子,但即便二人之间没有私情,至少这司马道福是有情的,早听说司马道福与桓济不睦,或者这就是其中缘故。”
这样一想,李静姝觉得有些嫉妒又有些快意,心道:“我要抓陈操之的把柄,这新安郡主岂不是最好的诱饵,即便陈操之洁身自好,我也要让他有理说不清,终为我所用。”
陈操之骑马落在了车队后面,避免与新安郡主相见,新安郡主言语无忌在建康是知了名的,陈操之不想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司马道福可不比李静姝,李静姝是妾侍,没有什么地位,司马道福是会稽王之女、桓温之媳,这个绯闻是闹不得的,弄不好会有杀身之祸。
次日午后,陈操之入将军府教授李静姝竖笛,先去拜见桓温,过了一会,李静姝来到前厅,桓祎和桓伟兄弟二人也跟来了,桓伟是桓温幼子,比桓祎小了两岁,个头比四兄桓祎还略高一些。
那桓祎谨遵母训,每次见到爹爹桓温都要行叩拜大礼,其实南康公主只是叮嘱他昨日初见时要行大礼,桓祎牢牢记住了,路上相逢,跪在泥地里他也磕头,桓温虽感无奈,但对这个傻儿子依然疼爱,桓温雄心勃勃,但忧心的事也不少,他育有五子,傻儿子就不必说了,另四个亦不见特出之才智,难继父业,东晋一朝,既重门第,也重人物,当然,这个人物指门第中的人物,当年庾冰、庾翼兄弟权倾朝野,庾翼临死时想以儿子庾爰代为荆州刺史,但因为庾爰声望、资历不够,满朝非议,认为庾爰不配担当荆州刺史这一要职,驸马桓温由此接任荆州刺史,龙亢桓氏取代了颖川庾氏在荆襄的地位——
时过境迁,现在轮到桓温考虑身后事了,世子桓熙现为荆州治中从事兼越骑校尉,六品,因才识声名不扬,桓温亦不能骤然提拔之,恐遭舆论非议,所以桓氏现居高位的除桓温外分别是桓温的三个弟弟,桓豁、桓秘和桓冲,这三人都是在桓温代蜀和两次北伐中立下功绩擢升上来的,桓豁镇荆襄、桓冲镇江州,而三品中领军桓秘则掌握了宫禁卫兵,桓温很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取代晋室登基为帝的大业,然后选择忠诚可靠的贤臣辅佐自己的儿子,但这种大事是急不得的,世家大族势力依然强横,桓氏真正掌控的只有荆襄和江州,桓温必须发起第三次北伐,以此树立更高的威望,而且要让桓熙也参加第三次北伐,这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提拔桓熙,所以昨夜桓温还召长子桓熙密谈,命桓熙与陈操之交好,桓温有意让郗超与陈操之作为日后世子桓熙的两大辅弼,桓温可谓深谋远虑、苦心孤诣,但桓熙表面上唯唯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侧厅中,一炉沉香碧烟袅袅,锦幛遮隔,几案俨然。
李静姝端端正正跪坐在莞席上,桓祎、桓伟兄弟一左一右坐在李静姝身边,这兄弟二人对李静姝比对南康公主还亲密三分,以李静姝的心计,要讨好他人还不容易,更何况是两个童子。
李静姝坐在那里上身微向前倾,谦恭的样子,她梳着俏丽的堕马髻,一枝金步摇欹欹颤颤,双眉如翠羽,睫毛似鸦翅,长箫凑在红唇上,紫色的箫管映着莹白如玉的手指,纤纤玉指伸缩按捺,仿似小小的精灵正应节而舞,李静姝一贯的素色长裙,裹着窈窕的身躯,衬着深色的锦幛,宛若一幅极美的仕女图,应是出自唐寅、仇英笔下——
陈操之知道这个李静姝心有戾气,但李静姝的确很美,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魏晋个体生命觉醒,于苦难中善于发现美,李静姝这样的绝色佳人就在面前,要说视若无睹是不可能的,陈操之也未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李静姝,看她唇形和手指按捺的节奏,听罢李静姝断断续续吹了一曲《长清》,指点了她一些吹气的方法和注意唇形的变化,李静姝按陈操之所说,试吹几个低音,依旧喑哑发不出声音——
李静姝请求道:“这《长清曲》我从未听陈师吹奏过,恳请陈师吹一曲让我揣摩学习,可好?”
陈操之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答应教李静姝竖笛,教授之时就不会敷衍,而且李静姝这样殷殷相求,拒绝只见矫情,应道:“嗯,那请稍等,我命人回去取柯亭笛来。”
却听李静姝道:“陈师,莫不是只有你那独一无二的柯亭笛才能吹奏出这样的高低音?”说着,取绢帕将手中的紫竹箫的吹孔细细抹拭,一双美眸凝视陈操之,然后双手平举着三尺三寸长的紫竹箫,垂首低眉,意是请陈操之用这管箫吹《长清曲》。
李静姝说得不无道理,陈操之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那我就试一下,襄阳曹破虏乃是制笛名手,他制的竖笛应该不会输于柯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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