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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接过未彭年、王鄂的奏表正要详览,内臣张茂则和右司员外郎邢恕带着太皇太后召见司马光的谕旨,闯进了司马光居住的房间……
隅中巳时,司马光在内臣张茂则的引导下,准时到达崇庆宫厅堂。
张茂则入内禀报去了,司马光坐在这空荡荡的厅堂里,等待着太皇太后的到来。十五年没有走进这座殿堂,他心里蓦然浮起一层悲酸,现时的太皇太后还是十五年前的皇太后吗?还保持着昔日的亲切、热情、坦直和疾恶如仇的真诚心志吗?如果让优柔寡断、胸无砥柱、心浮耳软充塞了临政执权的灵魂,今天的召见和今后的一切,就难以预料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在厅堂门口,司马光抬头一看,右相蔡确身着紫色朝服朝冠,气宇轩昂、春风满面地跨人厅堂。司马光心头一震,太皇太后的厅堂召见,蔡确也要参与其事吗?他的思绪全然乱了。
此时的蔡确,却是异常的镇定从容。昨夜四更时分,邢恕从“春官居”急急来到他的府邸,详细禀报了司马光抵达京都后的举止言行、情状神态:司马光接到“过阙入见”诏令后的迷惘和不安,听到《求谏诏书》后的兴奋和喜悦,闲谈中对蔡确“有胆有识”的赞语,以及司马光的“罢宴”。邢恕还附带说明,内臣张茂则与司马光是分乘各自的车舆到“春官居”的,两人根本没有私下交谈;司马光至“春官居”后,更无朝臣前去拜访。邢恕这些忠实的禀报,使蔡确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他认为《求谏诏书》之榜于朝堂,似已满足了司马光“广开言路”的要求。从而导致他作出一个错误的对策:只要这位“朝臣典范”不在“广开言路”上纠缠,就是在其他一切事情上骂爹骂司马光早日送往陈州。于是,他在司马光的面前热情地拱手请安:“大先生安好。尊驾昨日抵京,喜从天降,朝臣得知,无不欢欣鼓舞。蔡确因杂事缠身,未至‘榆园长亭’恭迎,告罪,告罪!”
司马光顿生厌恶,站起拱手:“右相安好,老朽司马光奉圣诏‘过阙入见’,劳右相悉心操劳,不胜感激。”
蔡确殷勤地搀扶司马光落坐,并斟茶以敬:“大先生昨日午后抵京之时,蔡确正在此厅向太皇太后奏请杂碎事务,内臣张大人复命大先生已至‘春官居’,蔡确当即奏请太皇太后息准去‘春官居’拜见大先生,并请安乞教。太皇太后赐旨:”司马大先生明日入见,卿可恭立一侧聆听言论,也长一点做臣子的见识。‘奇遇机缘,天外之福,蔡确尊圣命寝食难安以待大先生驾临。仅向大先生拜谢。“
司马光听得明白,蔡确今日之参与‘过阙入见’,确实是太皇太后的安排,心里更加怅润了。恰在这时,太皇太后在宦侍梁惟简引导下走进厅堂。司马光急忙跪倒,仆伏于地,高声请安:“臣资政殿学士、知陈州司马光,奉诏‘过阙入见’。恭祝太皇太后陛下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太皇太后坐于高台御案前,神情亦显凄怆:“司马大先生,请你抬起头来。”
司马光抬头望去,十五年前的皇太后,现时已是两鬓斑白,形容见老,眉宇间积淤着厚厚的忧愁。
太皇太后也打量着司马光:衰老的身躯,消瘦的面容,深陷的两腮,耷拉的眼皮,一副耄耋之态,已代替了十五年前的清癯刚健。她吁叹一声,话语怆然:“十五年,岁月老人啊!司马大先生,‘过阙入见’之诏无它,只是思念大先生至切,欲睹大先生晚年丰采耳。蔡卿,为大先生设座御案前。”
蔡确叩头应诺,急忙站起,为司马光移来一把坐椅。
司马光跪而不起,叩头禀奏:“谢太皇太后皇恩浩荡。臣痴年今已六十有七岁,齿发衰落,目视近昏,神识衰退,所计之事,旋踵遗忘。骸骨癯瘁之躯,自顾不暇,自惭形秽,已习惯于破帽遮颜。于身外所见所闻,已是麻木无知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大先生昨夜于‘春官居’罢宴之举,也是麻木于身外之所见所闻吗?”
司马光惊诧语塞。
太皇太后突然把话转向蔡确:“蔡卿,此事你也有所闻吧?”
蔡确亦惊骇太皇太后耳目之灵敏,但一时揣摸不准其意何为,便以活络话回答:“臣亦听到朝臣议论,但不知其详情。”
太皇太后笑:“蔡卿回答极妙,首尾兼顾矣!司马大先生,讲究吃喝并不是什么大事,世风世情如此,如今官行已习惯于餐桌议政、举酒成交,你又何必犯众人之怒而自讨苦恼呢?再说,你年事已高,趁牙齿尚余几颗,多吃几次何妨,朝臣之中,谁也不会因一桌珍馐佳肴非议你的。”
司马光蓦地抬起头颅,拱手高声禀奏:“太皇太后明察。臣有所奏!”
“请讲。”
“臣昨夜罢宴于‘春官居’,情属鲁莽,臣知罪。但决非怕人议论,而是畏世风世情之可悲、可哀啊!
“唐德宗年间,外任一吏以一双鞭靴馈宰相陆贽,陆贽拒而不受,并严斥其吏。德宗皇帝闻知,语陆蛰曰:”卿清慎大过,诸道馈遗,一皆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陆蛰对曰:“贿道一开,辗转滋厚。鞭靴不已,必及衣裘;衣裘不已,必及币帛;币帛不已,必及车舆;车舆不已,必及金壁。’陆蛰之言惊心动魄啊!太皇太后陛下,臣昨夜于‘春官居’餐桌所见,决非一双鞭靴、一袭衣裘、一辆车舆可比,而是一桌千金!臣非不欲食,而是不敢食,怕一桌馐肴下肚,撑大了奢胃侈肠,来日就要吞噬天下黎庶了。”
太皇太后神情突变,厉声询问:“如此看来,罢宴之举,乃大先生借机而‘广开言路’了?”
司马光一时愣住了,旋即坦直回答:“臣当时情急,未及深思,事后追念,确有‘广开言路’之意。”
太皇太后从御案叠放的奏表中取出一份“诏文”扔向司马光:“这是皇上昨日清晨颁发的《求谏诏书》,大先生可自览自察!”
蔡确一下子神情紧张了,难道太皇太后要以《求谏诏书》中的禁忌条款惩罚司马光吗?他的心疑惑而不安。
司马光神情怆然,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拾起《求谏诏书》详览: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诏曰:朕初揽庶政,郁于大道,夙夜只畏,惧无以章先帝之休烈而安辑天下之民。永惟古之王者,御治之始,必明目达聪以防壅蔽。诗不云乎,“访子落止”。此成王所以求助而群臣所以进戒,上下交儆,以遂文、武之功,朕甚蓦然。应中外臣僚及民庶,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若乃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则顾望朝廷之意,以侥幸希进,下则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审出于此,苟不惩艾,必能乱俗害治,然则黜罚之行,是亦不得已也……
司马光阅览完毕,愤邑不已,悲声而号:“天条纵横,天网恢恢,这不是诏书求谏,而是暗藏杀机,杜塞天下人臣之口!”
蔡确头脑一震,心底发冷,凝国注视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似乎有些动怒:“司马大先生,你的悲号,使朕茫然不解!”
司马光愤邑之情更烈,昂首梗脖,双目闪辉,朗声申述:“陛下慕周成王求助群臣之举,图周文王、周武王不世之功,今诏书求谏,何以于诏书中遍布罗网,待雀而入。人臣惟不上言,有上言者必触犯天条,获罪于身。”
“大先生此言何据?”
“求谏书上,白纸黑字,甚为分明:进谏者所言或于群臣有所褒贬,则可以谓之‘阴有所怀’;进谏者所言或于本职之外微有所涉,则可以谓之‘犯非其分’;进谏者所言国家安危之计,则可以谓之‘扇摇机事之重’;进谏者所言与朝旨暗合,则可以谓之‘迎合已行之令’;进谏者所言新法之不便当改,则可以谓之‘顾望朝廷之意,以侥幸希进’;进谏者言民间之愁苦可怜,则可以谓之‘眩感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陛下,如此天条纵横地下诏求谏,天下还有可谏之事吗?如此欺己欺人,欺世欺天,会使忠臣解体,直士挫气。太府少卿宋彭年,因谏奏‘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行管军臣僚’,罪以‘犯非其分’而受罪;水部员外郎王鄂,因谏奏‘大学增置《春秋》博士’,罪以‘犯非其分’而罚铜二十斤。这样一来,欲士者敛冠藏之,欲谏者咋舌相戒,徒使那些窃国贪黩之辈私以为快啊!陛下,当此慈心初揽庶政之时,天下黎庶翘首而仰望宫阙,期以善政善法以活民。臣乞求陛下将此诏书中的天罗地网,统统荡去,使民言之无惧,言之有尽。并榜于天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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