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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庵常说,天下人也是人,只是在平民百姓眼中,他必须比普通人更强大、更有智慧,这是为政的真谛。若蕉庵的话属实,三成便不是一个真正的老手,也许他已参与了派阀之争。曾吕利觉得,自己不能随意帮三成。若想消除派阀,却反而助长了派阀,就毫无意义了。
戌时四刻,官船抵达淀屋桥码头。桥板上走来一个提灯的人,当曾吕利认清此人是淀屋常安时,两眼瞪圆了。常安将灯放在曾吕利脚边,微笑着殷勤施礼,道:“您累了吧?小人知您搭这艘船来,因此特地准备了饭食,聊表心意。请跟我来。”
“淀屋先生,你说什么?”曾吕利张皇失措。淀屋常安定认为他有要事才来此,方出来迎接。传言他乃商家中最有谋者之一,怎会对才做上刀剑师三两年的自己加此客气?曾吕利只觉背上阵阵寒意。
派阀之争,好像已在商家中间发芽了。如若不然,为何在船未抵达前,淀屋就已知道他搭乘这艘船了?更可怕的,是常安那张高深莫测的笑脸。“九州那边,在关白大人还未到达之前,胜负似已定了。”
“是。”
“曾吕利先生未去九州吗?”
“是,我……”
“无暇抽身吧?请留意脚下,有石阶!”
曾吕利追逐着提灯的光轮,此人定以为我乃秀吉的密探。他既不安,又有些恼火。否则,淀屋为何又是出来迎接,又替自己准备饭菜?自己被石田三成当成堺港人的奸细,又被万代屋宗安认为是利休居士的人,这已经够冤屈了,现又遭到淀屋的怀疑。曾吕利不免愤愤不平:难道我只能被看成奸细?
曾吕利本来想脚踏实地,用自己一双慧眼关注天下。可是,在别人眼中,他只不过一个狐假虎威、趾高气扬的小丑罢了。这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在不知不觉中,似被人当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木偶。
本性要强之人,一旦发觉自己处境尴尬,心中都很是不安。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侍奉公卿,曾吕利暗想。他上了码头的石阶,走过一排仓库时,呻吟着蹲下身:“啊!肚子好痛!淀屋先生,多谢了,但我实在挺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甚是滑稽,很想啐自己几口,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九章 降伏岛津
天正十五年五月初八,丰臣秀吉征伐九州的战事实际已经结束。岛津义久来到萨摩的太平寺拜见秀吉。
对秀吉而言,此次战争胜券在握;而岛津义久也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可以说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最终促使岛津投降的,是日向高城的决战,但那并非秀吉直接指挥。秀吉派其弟秀长自丰前、丰后合同日向和大隅,秀吉确信他能取胜,因而从一开始便是以游山玩水的心情,展开了出色的攻心战,经由筑前、筑后、肥后,向萨摩挺进。秀吉赴山崎会战时,曾命令三好武藏:“我死后,把妻子和母亲送到别处去,姬路城里的东西全部烧掉,一点也不要留。”同时放弃了别的所有战事。可是这次九州之战,他却全然没有那样的决绝。
三月初一他从大坂城出发时,由敕使、亲王公卿以下相送,一天大约只走四五十里路,很是轻松。他的装束也很奇怪,着绯色铠,戴锹形盔,披赤锦袍,还挂着假髭,这种装扮让人大吃一惊。
第十八日,大军终于到了安艺的官岛,搭上官船,登上了严岛神社,在回廊观赏了四周风景。远眺严岛,耳闻不如目睹,亲临其境,即让人遥想天上人。既成了关白,就当有关白的胸怀。这次“出游”自一开始,就意味着是关白的巡游。
二十六日抵达赤间关,在此参拜了阿弥陀寺里的安德天皇像,还举行了盛大的歌会。
落花逐水去,古袖拂清风。
如今在他左右的织田信雄、石川数正、增田长盛、利休居士等,曾经是他的主人、敌人、近侍、茶友,现在一律毕恭毕敬,洗耳倾听过去的史话,在他面前凑趣。可是,秀吉并非无为地闲适度日。表面上看他似在悠然享受春日,对岛津的战事却是一刻也未放松。
他一面派遣高野山的僧侣兴山应其、前将军足利义昭的使者一色昭秀等去劝降,背地里又令九州的大商家千方百计使离间计。他想让世人看到,秀吉一到,对方望风而溃。所以,在岛津还未表现出投降之意时,秀吉的巡游更是悠闲,队伍更是迟迟不进。
秀吉自大坂出发后的第六十三日——五月初三,到了萨摩的太平寺时,岛津表示要投降。自秀吉出发时始,岛津不过坚持抵抗了六十多日。
岛津义久绝非寻常之人。他清醒地估计到不会胜过秀吉,但也不会轻易败给秀吉。此次战役和小牧之役相似,非盲目自信而战,而是打算以战赢得秀吉对岛津的承认。他并不打算以普通大名身份受秀吉辖制,可能的话,他要收服宿敌大友氏,把全九州作为据点,迫使秀吉承认自己特殊的地位,这便是他与秀吉握手言和的真正目的。
岛津氏自源赖朝以来三百余年间,一直独霸一方,乃名将迭出的望族。
诸弟中除了义珍之外,还有豪勇的岁久、家久;堂弟当中,也有忠长、征久;老臣有伊集院忠栋、新纳忠元、町田久倍、北乡忠虎等,都具以一当百的气概。
他们若稍识大局,就不会被逼到这种田地。因此,他们是不能跟小牧之战后毫发无损的家康相比的。家康名义上是扶助信长遗子、讨伐逆臣,这让秀吉很难对付。可是岛津义久没有那张王牌。秀吉领敕,令他归服,从一开始岛津便处于不利境地。因此,来大平寺拜访秀吉的义久,看来尤是无奈。
始时,秀吉对义久提出的条件是:除了交出萨摩、大隅、日向三州之外,另要交出肥前、肥后之一半。义久沉吟不应。在秀吉揶揄似的宣告后,日向高城一役,义久被击败,才不得不降服。
当然,家中人强烈反对投降。他们想封锁鹿儿岛,与此地共存亡。但义久还没愚昧到做这种傻事。但正是因此,他才有今天的悲哀、悔恨、自嘲、愤怒。
主张投降的,却是老臣伊集院忠栋:“现在已经山穷水尽。近几年来,肥、筑、丰的战事连绵未断,因此萨、日、隅三州武士全都疲顿不堪,兵粮军备已罄。若封锁城池决一死战,一旦失败,便会鸡犬难留。若避免战争,即使三州成了公领,主公还能活下去。在下以为,应先避开这一大难。”喜人季久、镰田政近、本田亲贞等,都赞成这一建议。义久听从了一色昭秀的劝告,达成和议,今日才得以与秀吉见面。
义久从鹿儿岛启程,中途曾顺道去了生母家庙伊集院村的雪窗院落发。当然,他并不认为这就万事大吉了。他决心已定,只要秀吉提出的要求过苛,他就马上切腹。因此,他没有带一个侍从,独自来到秀吉本阵帐外。
帐内寂然无声。义久以为,秀吉与幕僚正森然以待,以显示威仪。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帐中,近侍都不在,也无其他武士,只有一个和他一样光着头的茶人,静静待在那里。
“哈哈,岛津啊,你还犹豫什么?快进来!”秀吉大声道。
义久听了,猛然脑袋发胀。战败的耻辱感在他心里膨胀。他解下大小佩刀,到里面坐下。
“岛津义久怎么成了落发的和尚?”秀吉微笑,把细瘦的手支在扶几上,他看起来很是轻松,“我以为岛津是乡下人,没想到考虑得这般周到。这里的五月真热啊!”
“是。”
“居士,给岛津一把团扇,这么热,无法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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