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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诚布公说了两次闭关的粗略过程和结局,“第一次闭关,遭遇的心魔数量极多,跟我所知的元婴修士过往经验,很不一样。但是这些心魔又过于脆弱,虽说看似险象环生,经历了些困难,将它们一一打杀,都属于那种虚惊一场的有惊无险,于是我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所以在玉璞境的门槛,驻足不前,是不敢跨出那一步,担心存在一个巨大的陷阱。第二次闭关之前,我就提前做了一系列针对性的安排,觉得万无一失了,结果在那个境地之内,又不一样了,并无任何一头显化的具体的心魔出现,天地空茫茫一片,孑然一身,独自行走。然后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记不起很多人很多事,还是每走一步就忘记一点,如果停步在原地,光阴长河就会跟着停滞不前,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当我回退一步,就会多记起一个人或是一件事,再往前走就是遗忘,既然是闭关,要破境,总不可能就这么一直兜圈子、鬼打墙下去,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走了不知道多久,多远的路,最后出现了一条并不宽阔却无法逾越的长河,河对岸那边,好像站着一个个没有面容的人,在凝视着我,我知道他们都认得我,甚至是我人生路上最重要的人,可我就是记不起他们了。当我越想记起他们,那条河就越来越宽阔。最可怕的事情,是当我回头,发现原本容貌清晰的身边人,也都一个个身形模糊起来,我的道心并未因此而崩溃,反而愈发坚定,自己好像在冥冥之中,通过无数缜密的计算和推理,最终做出了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决定,但是只有直觉又告诉我,理性上的正确,这是一条……并未如我预期大道直行的修行道路,也能登高,甚至是登顶,但会是两个……我了,两个自己,两个陈平安。”
极少叹气的陈平安,说完这些心里话,忍不住长长叹气一声。
陆沉笑道:“退出这种古怪心境,会觉得是庸人自扰吗?”
陈平安无奈道:“在道场内,想了很久,没有答案,当时走出道场的时候,我就被迫做了一场与这些思绪的切割,免得影响到日常生活。”
陆沉伸长手臂,手持“长剑”,轻轻拨弄着路边的草木,说了些题外话,一语道破天机,“我在白玉京那边,借助一件外物,做过些推衍,算出蒲山云草堂叶芸芸手上的那幅仙人图,你没有打开,是对的。因为里边藏着一个假的齐静春,是……”
陆沉抬手指了指天幕,“是那个家伙假想中的齐静春,你要是在桐叶洲打开画卷,遇到了这个齐静春,就会有大-麻烦,这种麻烦,不是说害你长久停滞在地仙一层,恰恰相反,反而可以帮助你破开一个同样虚假的心魔,在青萍剑宗道场之内,毫无凝滞地跻身玉璞,甚至可以势如破竹,快速跨过仙人境,进入飞升境。这就是拔苗助长,用练气士的道心滋养壮大你的神性。这种行径带来的结果,有点类似我摒弃五梦七心相换取一个纯粹剑修,短期看是天大的好事,长远看后患无穷。”
陈平安心神悚然。
陆沉说完这些话,忍不住骂了一句娘,伸出手臂,一抹鼻子,竟然流鼻血了,陆沉抬起头,轻轻揉着鼻子,先止住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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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子是彻底放开了,骂骂咧咧,大骂周密是个阴魂不散的狗东西,周密你有本事就来人间与贫道一战,王八蛋玩意儿,仗着一座远古天庭作为道场,欺负一个阴神阳神都未归位的陆沉算什么本事……
陈平安转头望向陆沉,陆沉摆摆手,笑呵呵道:“没事,毕竟离得远了,周密这个狗东西出不了全力,只是相当于十四境巅峰修士的倾力一击,毛毛雨,不痛不痒……”
陈平安沉默片刻,提醒道:“陆道长,又流鼻血了,擦一擦。”
陆沉悻悻然,又抬手擦去鼻血,继续碎碎念,如泼妇骂街一般,诅咒周密生儿子没屁-眼,走路上挨雷劈,死翘翘了买不起棺材板……
陈平安刚想说话。
陆沉霎时间从病恹恹的模样,变得龙精虎猛,中气十足道:“想啥呢,要是将你心境内的陆沉变成周密,为时过早,你哪来的胜算。在战场上,一味意气用事,只能送人头送战功这种事,千万别做,你是当过隐官的人,这种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总不需要我来多说吧。”
陈平安问道:“伤势如何?”
陆沉大摇大摆道:“关系再好,再是朋友,咱哥俩以后仍然免不了一场问道斗法,岂能让你早早知晓贫道扛揍本事的深浅。”
陈平安笑道:“既然陆道长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这么信了。”
陆沉使劲点头道:“担心谁都不用担心贫道,贫道今儿就把这个牛皮吹在这里了!”
因为进入过陈平安的心境,陆沉更是与那个存在面对面过。
很清楚陈平安自囚之举的关键所在,一座座书城、一条条书山的形成,都是其次的,而那些空白的虚无的纵横交错的“栅栏”脉络,才是围困那个存在的关键所在。因为每一条脉络,都是陈平安刻意为之的“遗忘”。
凭此陆沉便知道了为何陈平安两次试图重返玉璞境都失败的缘由。
陆沉曾经说过一句无心之语,所有新形成的习惯,都是一种遗忘,是对自己的背叛。
而且陈平安的“心魔”,要更深一层,与之为敌,就需要陈平安主动遗忘人生路上那些美好的人事。
这个心魔,可以说轻如鸿毛,只要陈平安自己愿意跨出那一步,过此心关,轻而易举,可谓是水到渠成。
可是陈平安做得到吗?
大概这就是修道之人,所需要面对心魔的真正难缠与可怕之处。
就像当年邹子在杏花巷那边摆摊,那串白送不收钱的糖葫芦,可能整个骊珠洞天的孩子吃了都无所谓,唯独泥瓶巷的那个孤儿吃不得。
简而言之,我们兴许走得出一座苦难重重的书简湖,却未必能够走出一座处处美好的落魄山。
不堪回首的往事,与之背对而行,生活道路上每走一步,不回头看就是了,最终就可以越走越远,直到彻底释怀。
陆沉突然说道:“凡夫俗子,谁敢说明天一定下雨或者不下雨?出门在外,有几个人是每次都随身携带雨伞的?”
陈平安点头道:“已经想明白了。”
方才在龙宫遗址内,那场突如其来的山雨,自然是陆沉故意为之。
在大骊京城,当初陈平安去寻找陋巷内的女子武学宗师周海镜,当时也是脚穿布鞋,陈平安往返一趟,脚上布鞋不沾泥。
因此还被心细如发的周海镜给误会了,把陈平安当成那种印象中的山上修士,每次下山,要么居高临下的历练,不然就是游戏人间。
在陆沉看来,你陈平安留下一双布鞋不穿即可,长久保存珍藏,就足够了。
其余布鞋,该穿就穿,不管天晴下雨,都应该穿出屋外,走在大道小路上边,脏了就脏了,脏了就洗,过于珍惜,反而有违赠送布鞋之人的初衷。
陆沉微笑道:“若是所有心中美好,都成为了一种负担。那么美好的意义何在,如果如此,肯定是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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