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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笑道:“是有些奇怪,正想与老掌柜问来着,有说法?”
若说这浩然天下众多祠庙的规矩讲究,陈平安其实早已门儿清了。只不过想要做到入乡随俗,到底怎么个随法,自然是入乡先问俗。
老掌柜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赶紧跟香火铺子请了一筒香。
上道。
老掌柜哈哈大笑,这才开始说起里边的那点门道,“年轻人你一看就是混江湖的,所以不晓得这官场,很正常,官场上的爵位与官品,是不太一样的,更别提这些受香火供奉的神仙老爷们的品秩,又不一样,怎么,听迷糊了吧?”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是有些复杂了。”
老掌柜开始显摆起来自己的学识,摇头晃脑道:“咱们这位城隍爷,早先在开国皇帝手上,其实才封了位四品伯爷,只是一直香火灵验,前些年新帝登基后,又下了一道圣旨,将咱们这位城隍爷追赠为三品侯爷,当时好大的排场,礼部的尚书老爷亲自离京,那么大一个官,亲自带着圣旨到了咱们随驾城,进城后,又挑了个黄道吉日,铺子外边这条街,瞧见没,那天天未亮,就有大队衙役从头到尾,都先洒水清洗了一遍,还不许外人旁观,我是为了看这场热闹,前一夜就干脆睡在铺子里边了,这才得以见
到了那位尚书老爷,啧啧,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哪怕远远看一眼,咱都觉得贵气。”
老掌柜得意洋洋,“咱们这,别看只是座郡城,可是前边那位自家城隍爷的待遇,已经相当于州城城隍爷了,除了京城城隍庙与陪都那座都城隍庙,诰命便再没有更高的了。年轻人,所以你请了香,去庙里一定要多拜拜,多磕头,虽说这城隍庙历来是读书人求文运更灵验些,但是咱们城隍爷官位高,本事大,想来你只要心诚一些,也会庇护一二。”
陈平安又问了些城隍庙内的文武属官,果然还是配奉判官二人、城隍六司,以及日夜游神两尊、和枷锁将军一位。这些辅佐城隍爷的属官,又各有来历,老掌柜无比熟稔,说得有门有道,只是当陈平安问起可曾亲眼见过城隍爷显灵现身,老掌柜便有些哑口无言,脸色有些不自然,回了一句咱们这些老百姓,哪里能够见着城隍爷的真身,便是站在了眼前,也认不得才是。
陈平安笑道:“理应如此,老话都说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想必这些神灵更是如此。”
老掌柜脸色这才好转。
银屏国城隍爷的礼制,与宝瓶洲大体相同,但仍是有些出入,品秩和配奉两事上,便有差异。
但是银屏国当今天子的追封一事,有些不同寻常,应该是察觉到了此处城隍爷的金身异样,以至于不惜将一位郡城城隍越级敕封诰命。
陈平安离开香火铺子后,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了眼城隍庙。
宁睡坟冢,不睡破庙。
即是此理。
一旦世间山水灵气转换、很容易招来福祸颠倒的局面。
陈平安走向那座火神祠,城隍庙气象尚未有崩散迹象,应该还可以维持一段时日。
火神祠那边,也是香火鼎盛,只是比起城隍庙的那种象,此地更加香火清明平稳,聚散有序。
但是同样没有步入其中,他如今是能够以拳意压制身上的古怪事,但是涉足祠庙之后,是否会惹来不必要的视线关注,陈平安没有把握,如果不是这趟北俱芦洲东南之行太过仓促,按照陈平安的原先打算,是走完了骸骨滩那座摇曳河水神庙后,再走一遭世俗王朝的几座大祠庙才对,亲自勘验一番。毕竟类似摇曳河祠庙,主人是跟披麻宗当邻居的山水神?,眼界高,自己入门烧香,人家未必当回事,人家见与不见,说明不了什么,不过那位一洲南端最大的河神,没有在祠庙现身,却扮演了一番撑蒿船夫、想要好心点拨自己来着。
陈平安又在火神祠附近的香火铺子逛荡一次,询问了一些那位神灵的根脚。
有一点与城隍庙那位老掌柜差不多,这位坐镇城南的神灵,亦是从未在市井真正现身,事迹传说,倒是比城北那位城隍爷更多一些,而且听上去要比城隍爷更加亲近百姓,多是一些赏善罚恶、嬉戏人间的志怪野史,而且历史久远了,只是代代相传,才会在后人嘴上流转,其中有一桩传闻,是说这位火神祠老爷,曾经与八百里之外一座洪涝不断的苍筠湖“湖君”,有些过节,因为苍筠湖辖境,有一位水仙祠庙的渠主夫人,曾经惹恼了火神祠老爷,双方大打出手,那位大溪渠主不是敌手,便向湖君搬了救兵,至于最终结果,竟是一位未曾留名的过路剑仙,劝下了两位神灵,才使得湖君没有施展神通,水淹随驾城。
陈平安想了想,便直接离开了随驾城,直接拣选了一条山岭小路,秘密去往那苍筠湖辖境的水仙祠,若是那位自封“渠主”、品秩其实不过相当于河婆的神?果真还在,便可以旁敲侧击一番,看看能否从中知晓随驾城的内幕。若真是殃及一城的祸事,还是要管上一管的。若是小地方的神仙打架,则看看再说。
夜幕中,陈平安沿着一条宽阔溪流来到一座祠庙旁,道路杂草丛生,人烟罕至,由此可见那位渠主夫人的香火凋零。
而这座祠庙其实距离市井小镇不过数十里路而已。
不过陈平安先前在溪湖交汇处的一座山头上,看到一伙人正手举火把往祠庙那边行去。
陈平安便一路尾随,听他们的言语交流,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吃饱了撑着的市井少年、青壮,竟是比拼各自的胆识高低来了,看看谁进了祠庙内,真敢去调戏那位渠主娘娘。这种事情,市井乡野中其实倒也常见,陈平安家乡小镇那边当年就有,如果有哪家孩子,谁敢在神仙坟睡上一宿,那可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了,杏花巷曾经有个同龄人,自称他在神仙坟躺了一晚上,结果在老槐树下,当他趾高气扬提及此事,一下子获得了旁边许多同龄人的仰慕,“经此一役”,他成了个杏花巷一带的孩子王,在那之后的岁月里,以欺负陈平安和宋集薪这对泥瓶巷邻居为乐,当然更想着能够在过家家的时候,让那个名字古怪的稚圭,扮演他的小媳妇,只可惜被宋集薪大骂不已,稚圭则从来都是板着脸的模样,眼神冷漠,跟着宋集薪一起跑回小镇,那个同龄人则带着跟屁虫在后边朝他们这对主仆丢泥块。
事实上那一晚,陈平安刚好去那边拜菩萨,远远瞧见了那个同龄人,不过是在神仙坟外边晃了几步路,就飞奔回家了。
今夜陈平安看到那一行七八人,倒是不愿意亏待自己,带足了酒肉。当这些人进了那座不过两进院落的水仙祠庙,匾额倾斜,庙内废弃已久,破败不堪,墙上爬满了绿意浓浓的薜荔,陈平安就坐在庙外远处一棵大树上,视野开阔,陈平安将行山杖横放在膝,双手笼袖,举目望去,静观其变。
陈平安取出干粮,摘下装有宝镜山深涧水的养剑葫,开始吃起了宵夜,这一路奔波飞掠,可不是什么闲庭信步。
小祠庙里边,已经燃起好几堆篝火,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荤话连篇。
供奉有一高两矮三尊塑像,本是彩绘神像,只是岁月无情,漆彩剥落,居中正是渠主夫人,左右应该是随奉侍女。
三者皆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位溪河渠主,身材修长,璎珞垂珠,色尤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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