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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子,别走在我旁边,跟在我屁股后面。”
李光头的嚣张气焰一下子没了,李光头没有了和孙伟并肩而行的权利,只能像个跟屁虫那样走在孙伟的屁股后面。李光头歪着脑袋斜着肩膀,泄气地跟在孙伟身后,李光头知道孙伟是没有一个朋友了,才滥竽充数地将他当朋友。尽管如此李光头还是紧随着孙伟,和孙伟走在一起总比自己一个人走着要强大。
让李光头没有想到的是,长头发孙伟第二天上午竟然找上门来了,那时候李光头刚刚吃完早饭,孙伟就在门外念着毛主席的诗词:
“问苍茫大地呀,谁主沉浮呢?”
李光头打开屋门时惊喜万分,孙伟像个老朋友似的向他挥挥手说:“走吧。”
两个人又走在了一起,李光头小心翼翼地走在孙伟身旁,孙伟没有反对,李光头放心了。走到巷口时孙伟突然站住了,对李光头说:
“你看看,我的裤子是不是破了?”
李光头凑到了孙伟的屁股前,没看到裤子上的破洞,李光头说:“没破。”
孙伟说:“凑近了再看看。”
李光头的鼻子差不多挨上孙伟的屁股了,仍然没有看到破洞,这时孙伟突然响亮地放了一个臭屁,孙伟的臭屁像一阵风似的打在李光头的脸上。孙伟哈哈大笑,走去时嘴里高声念着:
“问苍茫大地呀……”
李光头赶紧大声接上:“谁主沉浮呢?”
李光头知道孙伟是在捉弄他,李光头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孙伟让他走在旁边,还是要他跟在屁股后面。
在夏天剩下的日子里,李光头和孙伟朝夕相处,他们在大街上晃荡的时间比阳光还要久,有时候月光照下来了他们仍然在晃荡。孙伟不喜欢冷清的地方,他喜欢热闹的大街,李光头跟随着他整日在大街上晃荡,就像苍蝇总是在粪坑上盘旋一样,他们离开了大街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孙伟喜欢自己的长头发,他每天起码两次走下街边的台阶,蹲在河边弄一些水上来,把额前的头发弄得服服帖帖,然后对着河水里模糊的影子甩一甩他的长头发,吹两声得意洋洋的口哨。李光头后来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在大街上走过来又走过去,他是喜欢大街上的玻璃,当他在某一块玻璃前站住脚,吹起口哨的时候,李光头闭着眼睛都知道孙伟又在甩他的长头发了。
他们经常在大街上见到孙伟的父亲,那时候孙伟就会低下头,怕是被人认出来似的匆匆走过。孙伟父亲戴着一顶纸糊的高帽子,像过去的宋凡平那样拿着扫帚扫起了大街,上午扫过去,下午又扫过来。大街上时常有人训斥他:
“喂,罪行都交待了吗?”
他唯唯诺诺地说:“都交待了。”
“想想,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他哈腰点头说:“是。”
有时候是孩子们训斥他:“举起拳头来喊‘打倒我’。”
他就举起了拳头喊叫:“打倒我!”
这时候李光头嗓子里就会痒痒的,李光头也想训斥他几句,可是孙伟就在旁边,让李光头说不出来。有一次李光头实在忍不住了,当孙伟的父亲喊完了“打倒我”之后,李光头说:
“喊两声。”
孙伟的父亲连着举了两次拳头,喊了两声“打倒我”。孙伟使劲踹了李光头一脚,低声骂道:
“他妈的,打狗也得看主人。”
孙伟见到其他戴着高帽子正在挨批斗的人时,走过时就会顺便踢他们一脚,李光头也会跟着踢上一脚,然后两个人如同白吃了一碗三鲜面似的高兴,孙伟对李光头说:
“见到坏人顺便踢一脚,跟拉完屎要擦屁股是一个道理。”
孙伟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尖嘴利齿的女人,在李兰和宋凡平的新婚之日,为了一只走失的母鸡破口大骂,能够骂出一连串难听的话。现在她的丈夫戴上了高帽子挂上了大木牌,她换了一个人,说话轻声细气,见人笑脸相迎。李光头经常在上午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她知道李光头是她儿子唯一的朋友了,她见了李光头像一个妈妈似的热情体贴,她说李光头的脸脏了,就会拿她自己的毛巾给李光头擦脸;她说李光头衣服上的纽扣掉了,就要李光头脱下来,给他缝上纽扣。她时常悄悄问一下李兰的情况,那时候李光头总是摇着头说不知道,她就会叹气,眼圈就会发红,当她的眼泪快要出来时,她就会背过身去。
李光头和孙伟的友谊没有持续多久。这时候的大街上除了游行的人群,还出现了拿着剪刀和理发推子的人,他们见到小裤管的人就会一把拉过来,把他们的裤管剪得像拖把上的布条子;见到长头发的男人就把他们摁在地上,把他们的头发推成一窝杂草。小裤管和男人的长头发都是资产阶级,孙伟的长头发也跑不了。那一天的上午,他们刚刚走上大街,刚刚看到孙伟的父亲低着头在远处扫地时,几个拿着剪刀和推子的人向他们奔跑过来,当时孙伟嘴里正在念念有词:“问苍茫大地呀,谁主沉浮呢?”
李光头听到身后一堆跑来的脚步声,他扭头往身后看了看,看到几个拿着剪刀和推子的红袖章冲向了自己,李光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回过头来去看看孙伟,孙伟已经狂奔而去,向着他父亲扫地的方向奔去。那几个红袖章从李光头身旁风一样地奔跑过去,去追赶前面的孙伟。
李光头的中学生朋友,平时在大街上遇到他扫地的父亲时,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这时候为了保护他钟爱的一头长发,跑向了自己的父亲,他一边奔跑过去,一边大声喊叫:
“爸爸,救救我!”
另一个戴红袖章的人突然出现在街道中央,孙伟跑到跟前时,红袖章一脚扫过去,孙伟一个跟斗栽倒在地。孙伟爬起来继续奔跑时,后面追赶的人一拥而上,将他摁在了地上。这时李光头也跑过去了,他看到孙伟的父亲也在跑过来,一阵风将他的高帽子吹落在地,他又回去把高帽子捡起来重新戴好,然后一只手护着高帽子,一只手甩动着跑来。
几个强壮的红袖章将孙伟摁在地上,用理发推子强行推剪着孙伟的漂亮长发。孙伟拼命挣扎,他双臂被摁住后,他的两条腿游泳似的蹬踩起来,两个红袖章跪下去,用腿压住了他的腿弯处,他的两条腿不能动了。孙伟的身体被他们死死摁住以后,孙伟的头颅不断地昂起来,不断地喊叫:
“爸爸,爸爸……”
红袖章手里的理发推子像一把锯子在孙伟的头发上和脖子上绞割着,红袖章的用力和孙伟的拼命挣扎,使理发推子从孙伟的头上滑下来以后,竟然深深插进孙伟的颈部,红袖章还在用力绞割,鲜血涌出来染红了理发推子,红袖章的手仍然没有停止,红袖章割断了里面的动脉。
李光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动脉里的血喷射出来,足足有两米多高,喷得红袖章们满脸满身都是血,把红袖章们吓得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戴着高帽子的孙伟父亲跑到跟前,看到儿子颈部喷射出鲜血时,还在哀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儿子。他跪到血淋淋的地上时高帽子掉了,这一次他没有捡起来,而是将儿子抱了起来,儿子的头像是断了似的晃荡着,他喊叫着儿子的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满脸恐惧地问围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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