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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厅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个十分结实的大铁笼子,笼子的中央是一只铜火盆,里面的炭火通红,灼灼热浪向四处辐散。五只肥肥的白鹅正在绕火奔走,不时撞向笼壁,所出的凄厉哀鸣,丝毫不亚于酷刑之下人类的惨叫,叫人神栗心颤。鹅身上原本洁白的羽毛纷纷脱落,露出红赤赤的皮肉,惨不忍睹。焦渴拿耐的鹅,饮着事先调好的五味卤汁,却是愈喝愈渴,直至骨烂肉脱。
一名黑衣侍卫从笼中叉出一只刚刚伏地不动的肥鹅,用尖刀解开,放入托盘之中,端到厅里的桌案上,余下的四只仍在高温中煎熬,在死亡的边缘苦苦挣扎。
这道美味,乃是由武则天驾下的酷吏张易之,担任控鹅监时明的,至明代宫中有人效法过,口味虽然很是鲜美,但是由于其手法过于残忍,为世人所不能接受,因此平时很难一见。
桌边坐着三个人,主角当然是大太监门犀,左边一位枯瘦道人,看年龄已近半百,突颧骨,眼窝深陷,面目阴森吓人。他便是门犀手下第一心腹,毒龙真人巫竟中;右边的是东厂掌刑千户端木典。三个人一边吃着烧鹅,一边低声说着话。另一名黑衣侍卫肃立在桌旁,不时地向三个人的杯中,注满由御酒房酿造的美酒满殿香。
巫道士咽下一口鹅肉,鼓起眼珠瞅着擎杯不饮的老太监道:“公公,要是果真照方丈、蓬莱的情报上所说,太白山一战,势必将牵动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那咱们可就大有油水可捞啦。”
端木典见门犀的脸上呈现出称许之色,急忙顺竿往上爬:“是啊,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乘他们元气大伤之际,多控制他几个门派,也好叫他们为朝廷效力。”
门犀撩起大眼皮,斜眼瞧了瞧两名心腹干将,摇着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们是只见其利,未见其害呀,不错,武林正邪两派相争,定会杀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可要是想叫那一个门派,心甘情愿地听命于我们东厂,那可是难上加难啊,搞不好,他们会联起手来共抗朝廷,若是真闹到了那个地步,烂摊子谁都不好收拾呀!”
“那……这么个大好时机,岂不是要白白错过了吗?”巫竟中心有不甘。端木典一时摸不准上司的心思,没敢插言。
门犀重又端起了酒杯,诡秘地笑着又摇了摇头,慢悠悠说道:“那倒也不是,这核桃还是要吃的,不过,得先找一件有分量的东西敲开它才行。”说着将杯中的酒喝下去一半,然后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毒龙真人。后者马上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领神会地颌赞道:“公公真是神机妙算啊,得手了,好处是咱们的,不成功呢,又有人当替罪羊,妙极、妙极!”
“哪到底怎么办呢?又让谁去当砸核桃的那件东西呢?”端木典也猜出了十之七八,却在那儿装傻充愣,以满足上司的卖弄之心。
老太监的脸上漾起得意之色,把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将空杯往桌上一墩,目光忽的变得锐利如刀,打牙缝中挤出:“锦衣卫同知北季鹰!”
在靠近埠城门的北街上,坐落着一处外观十分普通的宅院,后院的六角亭中,几个人围着用石头刻凿而成的棋盘,正聚精会神地观战。对弈的二人年纪都在五十上下,执白者细目淡眉,颏下长须及胸,一身酱色夹袍,神情淡定。执黑之人,相貌奇特,浓眉豹眼,灼灼生芒,古铜色的肌肤,一副短钢髯,气度不凡。他便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跻身五大刀客之列的雁翎刀客北季鹰。与他对弈的酱袍老者,亦非平庸之辈,乃是大名鼎鼎的棋坛霸主过百龄。
过百龄,名文年,无锡梁溪人。出身名门望族,十余岁时已名震乡里,曾与路过无锡的大学士叶向高下过围棋,不畏不让,轻松取胜。成年后,先后会过各地的棋坛高手,什么姑苏的李元兆、维扬的周元服、新安的汪幼清、以及金闾的盛大有,无一能敌。天启年间至京师,大败老国手林符卿,从此称霸棋坛。
自打崇祯元年起,过百龄便寄居在北季鹰的家中,那时候雁翎刀客还只是个副千户,后因追查魏忠贤余党有功,被初政清明的崇祯皇帝破格提拔,成为锦衣卫的第二号人物。他家的食客常年保持在二三十名,中有文坛秀士,亦有武林豪杰,都是些情投意合的知心朋友。
就在棋战正酣之际,从打前院风风火火地奔来一人,观此人中等身材,刷子眉、翻鼻孔、厚嘴唇,体魄健壮,神情整肃,拨开人群,拱手躬身:“北大人,骆帅请您到衙门,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您商量。”
北季鹰浓眉一轩,冲过百龄及围观众人谦然一笑,推枰而起:“抱歉之至,过兄,有道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呀,今天就此封盘吧,咱们晚上再决胜负。”
“好啊,一切当以国事为重嘛,”过百龄捻须起身道:“北大人的棋艺真是突飞猛进啊,过某已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啦。”
“过兄缪赞了,小弟已是困心衡虑、焦头烂额,只好借此机会缓上一口气,纯粹是投机取巧,叫各位见笑了。”北季鹰抱拳向众人告辞,与报信的汉子快步离去。
众人散去,一个身穿米黄色缎袍的中年人,携过百龄漫步走进后花园,感叹道:“真想不到哇,短短几年,北大人从百忙公务中抽空练棋,与过兄对弈,竟从让五子授先,到现今的让二子抗衡,其天赋可见一斑。他若是早些年就弃武从棋,说不定连小弟也不是他的对手哩。”说话之人姓江名用卿,系过百龄的挚友,也是棋坛上的一流好手,棋法不依古谱,敢于创新,常与当朝重臣对弈,不卑不亢,胜多负少。
过百龄点头赞同,放眼用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和一旁的花圃,不无忧虑地说道:“也不知邓中离唤大人去有什么事?看样子很重大、很紧急,不知怎的,最近几天,我老是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唉,但愿是我慵人自扰。”
江用卿宽慰道:“过兄,官场上的事,我们都是局外人,无从参与,顺与不顺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不管北大人的地位是高是低,我们还都是他的知心朋友,您说对不对?”
“对,太对了。无论宦海沉浮,我等和北大人都是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过百龄目光深邃,语气坚定地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北季鹰与他的心腹爱将,锦衣卫千户邓中离匆匆返回府中,直入书房。坐在书案前,展开公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且逐字逐句地品味着其中的含义,然后放下公文。浓眉深锁,向肃立在旁的邓中离道:“奇怪,圣上派锦衣卫到那么远的地方捉拿流寇,可还是头一回,莫不是这其中还另有因由?”
“大人,卑职听说此次是端木典上奏皇上的,说什么流寇党羽只有几十个人,若派大军围剿,就如同大炮打蚊子,非但不能奏效,而且容易打草惊蛇,适得其反。所以才推荐大人出马。可依卑职之见,那帮家伙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大人务必多多提防才是。”邓中离言辞恳切地说道。
“我会小心的。中离,你派精干探事赶赴陕西太白山,摸清那里的确切情况,再从中所筛选六十名好手随时候命。对了,你再去卢将军家去一趟,请他过来。卢将军曾在陕西剿过李闯,比较了解流寇的内情,让他作作参谋,会事半功倍的,两天后,咱们就动身。”
陕西华阴县城
毕士英坐在一家茶肆中,眼睛不时地瞥向街对面的那家万安镖局。宗相大师一行就投宿在那里,这间镖局的总镖头伏虎神拳管琨,系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五天来的平静,并未使他的心里轻松分毫,因为他知道,那帮杀手元气未伤,断不会就这么偃旗息鼓,鸣锣收兵了,下一次的攻击必定比上一回的更加凶猛、更加歹毒,而且自己也必将成为他们的目标之一。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将再无法分身去照应大师,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凶险。为此,他连日来一直忧心忡忡,却又束手无策。
蓦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踏上了镖局门前的台阶,向看门人递交了一张信柬之类的东西,返身而下。毕士英心道:咦,这人不是血手会的那个狙击弩手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擒了他问问便知。想到此便急忙会了帐,追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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