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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干事,我可是主动要去的!”听她的口气,好像是分我去我不愿意去似的。“象你们这样自由交换怎么行呢,这不没有一点章法了吗?你们先回去,让我和巩书记交换一下。”黄干事松动了,于是我们就等待着。
过了两天,我终于替代了邢文宪。走的那天他要送我:“本该我去的,却让你去了,请你吃饭你也不吃,那就送送你吧。”“是我要去的,还应该感谢你呢!”那些姑娘们缠mian悱恻地和仓库告别,就像让她们去上山下乡一样!刚出仓库,薛小芸又来了:“你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让我天暖和了就来吗?”“行,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块走吧。我要去一个更远的仓库了!”“更远的仓库,在哪里呢?”“你只管跟着走就是了,权当春游了一天。”沿途的景色也果然不错!春guang灿烂,田野里,那些油菜花黄艳艳的,麦苗也有了尺把高,嫩绿可爱。昨夜刚下了一场雨,空气出奇的清新,天空格外的明净,一行大雁也由南向北迤逦而行。过了张家堡子,就是那段人人畏惧的路了,其实也并不长,有五里的样子,但是市郊车却只通到了张家堡子,因而再往前走就有了更为遥远的概念。也许没有来过的人很难找到这个仓库,但是西北方遥遥有一座水塔,孤伶伶地矗立在那里,就像一个断肠的人到了天涯!
三岔路口站了不少人,打头的是康广明:“老马怕你们找不到,让我来接你们。”“怎么会找不到呢,我来过呀?”“想着你不会来了。”上次我对他说过,黄干事不让我来。“到底还是来了?”“来了,”我说:“今后咱们就可以一块复习了。”于是,大队人马沿着那条小路,一径来到了仓库。
铁门大开,老马站在院中,依然用手遮着额头。门房里走出一个老婆,五十左右,身材低矮,着一身黑衣服,脸也象衣服一般黑,只是手中的钥匙闪闪发亮。康广明平伸出右臂说:“这就是库长胡老婆。”“你这个小康!”胡老婆上前拍了他一下,随即关上了大门。我问康广明道:“这个大门怎么整天关着?”“也不会有什么货运到这里来,关上反倒安全。”我指着货场问:“还会有人偷这些东西?”“怎么没有呢,农民见什么都要!”韩成友却说:“得,这下,算是进了监狱了。”
老马把我们带进会议室,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接着就介绍了仓库的情况。“仓库人员不过三十,加上家属也不过四十。你们一来,人员将达到五十。这可真是给我们输送了一批新鲜血液,我表示热烈的欢迎!另外,这个仓库现在还没有正式的领导,我不过是暂时负责一下,代理管管,今后还会来正式的领导,所以大家就管我叫老马。仓库的工作主要就是,看守着这些货物别让人偷了。这些货物看着不值钱,但是农民偷回去马上就可以盖房,而且比在城里买要方便得多。所以男职工来,主要就是干警卫。女职工基本就是保管员。咱们这个仓库比较远,一般不会有什么货物运到这里来。保管员的职责,也主要就是不要让这些货物发霉变质。总之,咱们这个仓库事情比较少,但是责任却重大!上级既然把这些货物放到这里,咱们就一定不能让它有丝毫的损失!下面,我把各班的班长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警卫班的班长,”他指着下边一个络腮胡子的人说:“姓乌,叫乌有德。这位姓范,叫范明录,”他又指着身边一个较瘦的人说:“是办公室的主任。我们三个都是转业到这里的,这个仓库,实际也就由我们共同管理。这位大家都认识了,康广明,保管班的班长。仓库的情况也基本就是这样。下面,你把大家安排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老马走了。康广明对我们说:“男的都跟我来!女的由这位,”他指着身边一个身材很矮的女人说;“老马的夫人负责安排。”
于是我们就跟着他来到前边的院子,姑娘们则留在了后面的院子。“两人一间,自由结合!”我自然和屈光耀一间房子,而吴常贵就跟了韩成友。“整天说话不着点儿,把我吹得都找不到北了!”“我就是不吹,你也找不到北。把人撞了还问:‘你怎么把我撞了?”“那你走!”“你走!”结果他们谁也没有走,于是韩成友就整天不着边际地吹,吴常贵就整天撞了他再问,“你怎么把我撞了?”
房子都在二十平方,看样子时间也不长。里面粉刷一新,天花板是芦席做的,那种席很有可能就是白洋淀产的苇眉子织的。两张床靠墙支着,桌子摆在窗下,一把椅子放在桌前。屈光耀不知从哪儿又搞来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放在了对面的窗下。康广明拿来两张地图贴在了墙上,一张中国,一张世界,又贴了一张《中国历代纪元表》,房子里顿时就有了学习的气氛。他看看说:“这和上大学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还差一个老师。”我说:“你就当我们的老师吧。”“我不行,咱们还是相互促进的好。”但在很多实际问题上,他也确实是我们的老师!
一切就绪后,却发现小芸不见了!刚才在会议室就没有见她,她能到哪里去呢?屈光耀说:“可能到货场去了。”她到货场干什么?果然见她在里面左看看右望望,似乎感到很新奇。“这就是个草料场,有什么看的呢?”“我没有来过呗。”“我已经把宿舍佈置好了,你不去看看?”可她却径直向里走去,仿佛压根儿也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跟着她到了最里面,但见一个茅棚,放了些油毡之类的东西,这也许就是这里唯一的库房了。垛子里那些木棍全发了霉,看来保管员也没有尽到职责,但是保管员又能怎样呢,老马也不过说说。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垛子下面窜了出来,小芸惊叫一声扑进了我的怀里,浑身颤栗,缩成一团,那样子楚楚可怜,好半天也没有恢复过来。“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她却抬起头笑了。“也是,我不该让你来,走吧。”“不走,就呆到这儿!”“呆到这儿干什么,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她突然抱住我的脖子吻了一下,但是却真的有人来了!谁呢,吴常贵。不过他肯定没看见:在前面的垛子后面撒了泡尿又往回走了。“那人是个瞎子。”小芸说:“什么也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看那样子就象个瞎子。”也难怪,吴常贵的眼睛总象蒙着一层雾。“咱们也走吧?”“不吗,就呆到这儿!”她搂住我的脖子,紧贴住我的身子,我也不由得揽住了她的腰,但是,“小芸,我已经结婚了。”“你今年才多大,就结婚了?”“还没有结婚,但是却有了孩子。”“没有结婚,怎么会有孩子呢?”“真的已经有了,不骗你!”“你明明是在骗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行了,你撒不了谎,咱们出去吧。”她挽住我,不容分说就离开了那里。我也觉得,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
小芸也说房子佈置得不错:“像个学习的环境。”屈光耀问她:“你今后来不来?”“有时间就来。”我说:“不嫌远你就天天来!”“也是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这里能复课,所以就来了。”“那里就不能复课了?”“你问问他行不行。”屈光耀说:“一天八个小时,那有时间复课呢!不过这个仓库也就是太远了。”“如果不来,你今年怎么考学呢?”“现在离考试可就剩两个月了!”于是对小芸说:“现在就送你回去吧?”“你怎么赶我走呢!也不让我喝口水,歇歇。”正在这时,邢文宪却来了,喊着要请客,并且让我把小芸也带上。“人家大老远的来送你,也不请人家吃顿饭?不过这顿饭我请客!”于是屈光耀也跟上,一行人骑着车子来到了张家堡子。
张家堡子逢礼拜天有集,但是却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邢文宪还非要请炒菜米饭,可是最后却只能吃个捞面。“这可不是我不请,实在是条件有限。”“不用解释,”我说:“入乡随俗吧。”但是小芸却吃得很慢:大家全吃完了,她还有大半碗,于是就闲聊等待。屈光耀说:“来这里和上山下乡也差不多了。”“你没有下过乡吧?”邢文宪问他:“我可是下了两年乡的,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虽然没有下乡,也认为屈光耀有点言过其实。这里既拿工资又可以复课,怎么能和上山下乡相比呢?况且,又没有什么活干。小芸也说:“我要是招工了,就来你们这个单位。”“也是的,现在也不上山下乡了,怎么还不让你参加招工呢?”“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逃避上山下乡,惩罚我吧。”“象你这种情况现在也只有考学了,你怎么还不抓紧呢?”“我考不上,有什么办法?”“只要用心,还是可以考上的。”“我基础太差,刚上小学,*就来了。”“我们比你也强不了多少。”“你们还上了几天学,我可是一天正规学也没有上。”她说的也是实情,但是又能怪谁呢?就是高崇明说的,“要怪,也只能怪四人帮。”四人帮早已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现在,怕只能怪自己了!
她终于吃完了饭,说:“你送我回去吧。”“他送你回去,”我指指邢文宪说:“你们是一路。”“那我就送她回去,你不用管了。”小芸却嗔道:“我再也不来了!”我想,她也不会来了!
第八十一章
晚上,我回了家。来这个仓库也没有征求奶奶的意见,这在以前还从没有过。现在想来,黄干事说奶奶年龄大了不让我来,也不能说她就是不想让我考学,毕竟我和奶奶这种情况可以打动任何人的心——我和奶奶的感情,别人虽然没有经历,但是却可以想象!
一进门,奶奶就说:“母老虎死了。”孙喜凤死了!“啥时候死的?”“前儿,正骂人的时候死了。”前天有一个女人从她门口经过,她看着不顺眼就骂了起来,女人只管走,也不理她。猛听得后面“咕咚”一声,女人回过头,见孙喜凤躺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事后人说,“太恶了,老天把她收了!”“张婆娘也不行了。”奶奶说:“拿毛老三的钱一分也没落下,都给医院送去了。”张凤莲是食道癌晚期,已经没救了。大娃子甚至盼着她死。“把钱都花完了,俺妈的病还不见好!老往进扔钱,有多少能够呢?”二娃子说:“就是借钱,也得给咱妈治!”张凤莲却说,“甭借钱了,我这病再治也治不好。我要是死了,就给你陈妈说,我对不起她,叫她甭记我。”张凤莲能在这个时候忏悔,也实在难得。所以尽管梆子井人人指责她,奶奶却已经宽恕她了。“人一辈子谁没个错呢,知道错了改了就行了。”但是张凤莲现在却连改的机会都没有了!明知错了,却无缘改过,这也许就是老天对人最大的惩罚了!
“奶,我不在那个仓库了!”“你咋又不干了?”“我去另外一个仓库了。”“在哪儿呢?”“在北郊,快到草滩了。”“你放着近地方不呆,跑那么远干啥?”“奶,这个仓库好,可以复课。”“远了还是不好,我要是看你,也不容易。”“奶,你不用去看我,我每个星期回来一次。”“领导咋让你去了那么远个地方!我上次到你单位,有个女的还见我了,好像还是个拿事的……”“奶,是我主动要去的。”“你咋跟你大舅一样,老想着去远的地方呢?你没听人说,跑的路多,受的罪多么。你看你妈跟你大舅……”“奶,我要考学呢!”“考学在哪儿都能考。”给奶奶看来是说不清。
“课复得怎么样了?”雯雯的大哥来了。我还没有说,奶奶却说:“人家现在又去了个更远的仓库,也没给我说。这娃现在干啥事都自拿主意,我管不住了,你把他好好说说。”“仓库在哪儿呢?”我说了详细的地址。“我知道那个地方,是挺远的。”他对奶奶说:“我才工作就在那儿呢。”接着他问我:“是你要去的,还是单位让你去的?”“单位没让他去,他要去的!”“你给我说,你是咋考虑的?”“那个仓库太忙,没有时间复课……”我说了我的想法和这个仓库的情况。“你的决策是正确的,看来今年你能考上。姑妈,考上学他就走了,去那个地方也是暂时的。”“要是考不上咋办呢?”这个问题已不是奶奶一人提了,小芸也问过,而我认为,在那种环境,不可能考不上的!“我把你考一下。”雯雯的大哥命我把数学书拿来、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一一回答了。于是他说:“你今年能考上!”可我觉得,他问的都是一些概念性的东西,谁会不懂呢?
天还没有黑我就走了。雯雯的大哥也说:“那个地方偏僻,你赶快走吧。”“走在路上小心点!”奶奶叮嘱道。出了北门,天就黑了。过了农首村,前面一片漆黑。空旷的田野里,不时吹来温暖的风。春天了,万物复苏,那些小动物也发出窣窣的响动。车子像插了翅膀似地向前奔,耳边的风呼呼地向后吹!张家堡子像一头巨兽蹲在那里,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打了烊。市郊车也早已收了,两侧的两个牌子,似招魂幡立在那里!无家可归的狗横穿马路,汪汪地叫了两声,似乎向苍天在倾诉它的不幸?
过了张家堡子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大路上阒然无人,只闻两旁簌簌的风声。旷野里有磷磷的鬼火闪动,游来荡去地飘忽不定。愈往前走,愈感到了夜的黑暗和恐怖!终于到了三岔路口,那座水塔,像一个巨人般露着狰狞的面孔。颤噤噤地下了那条小路,麦田里起了一阵清新的风,河畔的垂柳如仙子般露着袅娜的倩影。仓库里的那盏灯昏暗不明,像吴常贵的眼睛。终于过了“奈何桥”,敲响了“冥国”的门。开门的是胡老婆,一身漆黑,脸也黑如墨炭,像阎王身边的判官,如果不是那串钥匙,真会以为是到了冥国。大门关上了,胡老婆看着我到了宿舍,我回头看了看,她也仍然在看着我!屈光耀回家了,宿舍里很静,那盏日光灯把房子照得通明,于是我开始了我的“长征”!
情况并不像老马说的那样,我们仍然干着工人,而那些姑娘却全到了保管班。实际上,工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每天进去,就是把那些垛子盖一下,把那些草拔一拔。但是休息时却不准看书,于是一天八小时就基本消磨在闲聊中了,我完全失去了来这里的意义。而且不久,又调老孟来管理我们,也不知老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很快,就从侧面得知,老马要考察考察我们。康广明说:“老马主要看你们能不能在这个仓库呆下去。警卫人员要求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这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也就不具备当警卫的资格。”屈光耀马上反对:“不是说晚上值三个小时的班就行了,白天来这里干什么?”“但是仓库就是这么规定的。”只有我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又必须用行动来证实,而这又需要时间!
自从老孟来后,休息时间是彻底不能看书了,而且也不允许回宿舍里去。“休息就是休息,看什么书呢?”而休息的时间又很长,于是就漫无边际地瞎聊;韩成友倒是发挥了特长,我和屈光耀却像听天书似的摸不着头脑,而吴常贵却说,他已经习惯了。于是老孟问:“你现在能找到北了?那你起来找一找。起来,不要坐在那儿,也不要指。”他过来扶起吴常贵又原地转了三圈。“现在找,北在哪儿呢!”吴常贵像个瞎子似地摸索着向南走去,众人皆笑,“还是找不到北么?”老孟说。
必须尽快改变这种状况!于是我找了康广明,他是老马的红人儿,能说上话。但是老马还是那句话:“考察一个阶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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