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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不忿,请了一位极高明的风水先生名叫马半仙的,来看阴宅风水,据说风水十分好,应该要中一名状元,三名进士,……”天来见他忽然掉转话头,讲到风水上去,觉得不伦不类,暗暗好笑。因问道:”这是尊府的福地,才谈的是生意,怎么扯到这个上来?”宗孔道:“你不要性急:等我慢慢讲下来呀。后来又说可惜前面这座石室,挡住了风水,倘能把石拆平了,就要马上见功的。这石室就是贤甥的尊府,因此祈伯特地叫我来,与贤甥相商,请贤甥把这石室让与他。当日你令尊翁盖造这座石室,是我知道的,不过花了千把银子。我今天来时,到祈伯那里请示,问他肯出多少钱,他一口就出了三千。我想他功名心切,就是一万,也肯出的,贤甥若是肯卖时,一万银子包在我身上。可有一层,先要说明白,可是要三七分的,交易成了,你得七千,我得三千。贤甥,你千把银子的房子,卖了七千,不是几倍利么?”天来愕然道:“原来如此!但是这石室是先父手建,平时常常说起,他日无论家计如何,这石室不准毁卖,三代之内,必要保全。三代之外,人事变迁,也不能预为嘱咐的了。这是先父的话,此刻先父骨肉未寒,哪就好变卖?却想不到这房子,有碍贵府风水,好不令人为难!”
宗孔见天来言语之间,似乎活动,心中暗想,以为天来嫌其分润太多,因又说道:“如果贤甥肯让,分润一节,可以从长计议,不必一定三七,就是二八,也可商量。”天来道:“不是这等说,愚甥只碍着先父遗命,是以为难。”宗孔道:“贤甥之言差矣,父命虽重,却是早已死了,与其守着死父亲的遗命,毫无好处,何如徇了活亲戚之情义,发笔财呢?”君来听得不耐烦道:“娘舅!这是甚么话?人家只有晚辈不长进,败坏先人遗业,做长辈的出来禁止,禁止不从,还可以教训。怎么你做娘舅的,倒说出这般话来,怂恿愚甥们向不肖路上走呢!我弟兄两个,任凭怎么样,这房子是不变的。何况此刻靠着点小生意,还有饭吃呢,我看娘舅还是免开尊口吧。”天来的儿子养福插嘴道:“说来也是笑话,人家好好的住宅房子,又是碍了风水了!考试不得中,不怪自己心眼塞,倒说主考眼睛瞎了!若要中举,何不多读两篇文章,多临两行古帖,反来要买人家的房子!须知这房子底下,生不出个举人来呀!倒是我们近来商量要起造花园,没有地基,凌表叔的房子,恰好合式,不知他肯卖给我么?”天来一声喝住,对宗孔道:“小孩子的话,没有轻重,不要见怪!愚甥不敢不恪尊父命,望娘舅回去,多多拜谢祈伯,恕我有违尊命!
其实风水一节,虚无缥渺,不足凭信,何必以此撄心呢!”
宗孔受了君来养福两个抢白,正没有下场,今得天来转了个弯,便一言不发,搭讪着走了。天来也不挽留,送出大门而别。
天来转身,埋怨君来养福道:“就是不卖给他,也要好好的打发他,你叔侄两个,不该出言激怒他!你们可知谭村一带,乡民有两个歌谣,叫做‘不怕雷公,只怕宗孔;不怕菩萨,只怕祈伯’,他两个的行为,就可想而知;这宗孔的绰号,还叫做‘落地蜈蚣’,你们偏要碰到他头上,须防惹下祸来,我可不答应你们的!”一席话说得君来养福,默默无言。
且说宗孔受了一番抢白,没好气走了出来,叫了船,一口气摇到务德里司,舍舟登陆,一口气奔入贵兴家中,将天来、君来、养福各人说话,一字不讳,滔滔汩汩的说了出来。说罢,暗觑贵兴面色。贵兴叹道:“天来表兄,能恪守我姑丈遗命,在市井之中,可算难得!”宗孔以为贵兴必怒,谁知他一点也不怒,反赞美天来,不禁愕然道:“天来还情有可原,君来的话,就太岂有此理了!”贵兴道:“他说的本来也是正理。”宗孔着急道:“叵奈养福这厮,出言无状。”贵兴道:“小孩子们,懂得什么,何必同他计较!”宗孔道:“小孩子……说小也不小了,上二十岁的人,亲也娶过了,还小么?而且天来也岂有此理!听了他儿子的话,登时也翻过脸来,说我的儿说的不错,当日凌……侄老爹,你不要动气,这是我学梁天来说的,……他说当日凌贵兴的老子,本来是个穷光蛋,多亏了我父亲提携他起来。他此刻有了几个臭铜钱,就这么放恣起来,连我的房子也要想买起了,问他要脸不要脸?”贵兴听了,勃然大怒起来。
未知这一怒,怒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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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盼乡榜焦心似沸 讲风水信口开河
却说丙午这一年,广东乡科,定在九月初九日放榜。到了初八这一天,凌贵兴就起了忙头了,拉了宗孔,商量开列菜单,预备定酒席,请喜酒。又取过黄历来,看了开贺的日子。又进去叫何氏,预备赏报子的赏钱。新买来的京靴,恐怕不合脚,又穿上了,在厅上走了几次。这一天的晚饭,竟是未曾下咽,到了初更时候,忽然又肚饿起来。此时宗孔已经来帮忙了两三天,听见贵兴肚饿,便叫人搬上酒菜来,陪着贵兴吃酒。贵兴忽然怔了一怔道:“此刻已经写榜了,不知可曾写到‘凌贵兴’三个字?”宗孔道:“侄老爹只管放心吃酒,写了出来,自然有报子报到的。”
贵兴此刻不知怎样,忽又想到万一不中,如何是好?自言自语道:“如果不中,我今番死定了!”宗孔只顾拣大块的吃,大杯的喝,却不曾留心听得这话。贵兴忽然又顿足道:“果然不中,如何是好!”宗孔道:“侄老爹放心,马半仙的话,没有不灵的。
我前天也去算了个命,他说我一生衣禄,都仗贵人扶助,你想我这么穷,不是侄老爹照应,哪里还有饭吃,有衣穿?这贵人扶助的一句话,不是已经灵了么?此刻已经二更了,待我去叫他们里里外外,都点起灯烛来,等着贵人来报喜,总要灯烛辉煌,才象个喜事人家呀。”说罢,起身去张罗了一会,果然一霎时里外通明,如同白昼。贵兴不觉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果然中了,不知要累叔父怎么忙呢?”宗孔道:“这是当得效劳的,侄老爹中了解元,我的脸上也有光彩了。”贵兴叹口气道:“也不望解元,只要榜上有了个名字就好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面一声锣响,人声嘈杂,贵兴大喜,以为是报到了。宗孔更忙着三步两步跳了出去,只听得那人声锣声,慢慢的去远了。贵兴不觉一阵心乱如麻,又想道:“我才头一次场,就中了,只怕没有这等容易。但是这一科不中了,下一科不知中不中呢?”忽然又转念道:“不管马半仙算的命灵不灵,一万三千银子的关节,早就买定了,哪有不中之理!”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乐,忽然又想道:“关节上的几个字,我是已经嵌了上去,但似乎勉强些,不知王大人看得出看不出。万一看不出来,岂不坏了事!”忽又想道:“这几个是极平常的字,万一别人破题上头,也无意中弄上了这几个字,倘使主考先看了他的卷,以为是我,倒中了他,岂不是误了我的事!”想到这里,不由的汗流浃背起来,坐不住,走到床上躺一下,一会又起来走走,又自己安慰自己道:“那关节的几个字,只有我知道,别人那里有这样巧,也刚刚用了这几个字呢?”忽又回想道:“天下事也难说,万一果然有这等巧事,那就怎么样呢!”侧耳听听,外面已经打过三更了。“嗳!我今番不去下场,此刻倒也安安稳稳的睡觉了。虽然,盼了一夜,明日穿了衣帽去拜老师,簪花赴鹿鸣宴,也是开心的!我今年只得二十五岁,到了雍正六十四年,我八十五岁,还要重宴鹿鸣呢!”想到这里不禁噗嗤一声,自己笑起来。宗孔道:“侄老爹又乐甚么呢?我看那些报子,真是可恶!你听听看,外面一起一起的过去不少了,单是我们这里他不来,真是可恶!回头他来了,且不给他赏钱,先要骂他几句;你听听看,这管怕是来了!”原来外面又起了一阵人声,再听时就去远了。贵兴道:“我也不等了,睡吧!”走到内室,便和衣睡下,哪里睡得着?不到一刻工夫,又站起来,走到外面,只见宗孔躺在床上,呼呼的睡着了,独自一人,无精打彩的,对着那残肴剩酒默默的出神。坐了一会,走过去把宗孔摇醒了道:“叔父!你听听看,已经交过五更了,只怕没有望的了!”宗孔一骨碌爬起来道:“侄老爹!不说要睡了么?怎么又出来?”贵兴道:“不知怎么,只管睡不着。”宗孔道:“侄老爹!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听见人家说,写榜是从第六名写起的,等全榜都写好了,写前五名,侄老爹中的是解元,是要未了才写的,写得迟,所以报也报得迟了。”贵兴大悟,暗想道:“我买的是经魁,还可希冀个解元。此刻解元不解元,且不管他,好歹是个经魁,高高的中在前五名,自然填榜填的迟了,怎么我不曾想起来。白白的着急了一夜,早点想起来,我倒先去睡觉了。此刻五更时候,将近要填到五经魁了,可又不能不等了!嗳!好歹再等一个更次,中与不中也可以知道了。”宗孔起来了,只是拉三扯四的闲谈,贵兴只是无心理会,定了神侧着耳去听,慢慢的觉着四面绝无声息,忽然抬起头来,见天已发白,贵兴已是急得搓手顿足。忽听得门外高叫一声:“新科解元试录!”(此广东风气也,放之前一夕,探榜者逐名探出,连夜以活字排版,全榜即成,即印出,沿街叫卖,谓之试录,时榜尚未张挂也。)宗孔连忙出去,要买一张看,那人已经去的远了,只得回进来了。贵兴叹道:“试录已经出了,总是无望的了!买来做甚么呢!”宗孔道:“只怕那报子找不着我们的地方,也未可知,此刻只怕榜也挂出来了!侄老爹,何妨自己去看看呢!”宗孔一面说,一面觑着贵兴,只见贵兴在那里发抖呢。说道:“叔……叔父去……去看罢!我……我……我看见有点怕呢!”宗孔道:“侄老爹不要担心,等我去看来,包你一名解元,马半仙不会骗我的。”说罢去了。
贵兴气恼一番,看看天色大明,太阳已出,没好气走到房里,纳头便睡。这一睡,睡到下午方才起来,看见红纸裹着预备赏报子的银子,还放在那里,自家觉得没意思,便跑到书房里再睡,思量莫非那姓陈的是个骗子,可惜交银给他的时候,没有要个收条,不然倒可以告他。又想到:“除非他再也不到广东,倘是再来时,我一定不放过他!”心中胡思乱想,又复睡去。这一天,连饭也没有吃。一直过了三天,宗孔才来,一来了便道:“侄老爹,不要烦恼,我这两天也着实代侄老爹生气,我想内中一定有个缘故。”贵兴道:“甚么缘故呢?”宗孔道:“古语说的好,若要求取功名,要五件事俱全。那五件事是古语传下来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依我看来,据马半仙算的命,侄老爹的命运,是好到极处的了!至于积阴功一层,别的我不知道,单是我这个远方穷叔子,哪一时哪一刻不受侄老爹的恩惠,这还不算积阴功么?讲到读书呢,我常看见侄老爹出口成章,就是说句话有时也是之乎者也不去口的,还怕文章作不好吗?
我疑心的,就是风水一件事,或者有甚么关碍之处,也未可知。
贵兴慢腾腾的答道:“这也未必。我父亲在时,最讲究风水,所有作灶开门,都定了方向,甚至修渠小事,也选过日子,这总是我的晦气罢了,怨甚么风水呢!”宗孔道:“话虽如此,只怕阳宅好了,阴宅未见得十分好呢。我闻得马半仙看风水的本事极好,浑名叫‘钻穿石’,何不请他去看看阴宅呢?好在所费无几,侄老爹也不是在乎此的。”贵兴道:“这等说,就烦叔父去请他来,同去看看。”宗孔巴不得一声答应了,就来找马半仙,讲定了五两银子步金,宗孔却要个九五回用,一同到贵兴家来,叫了船摇到谭村去。
原来贵兴祖坟,葬在谭村。当时船泊了岸,贵兴、宗孔、半仙,一同登岸,来到坟上。马半仙开了罗盘,看了方向,又四面看了大局,就发起他那荒谬议论来道:“尊府这座阴宅,前后俱是高耸,中间低陷,是个‘猫几伸懒’之局,行门放水,极合其宜,可以断得是发科发甲,了财两旺之地。”贵兴道:“有甚不到之处,尚望指教,不可过誉!”马半仙道:“我是依书直说,毫无褒奖,从前那位点穴的先生,很有功夫,恰恰点在这龙盘之内。东边文笔既显,西边催官亦猛,后面玄武高耸,前面朱雀坦平,四围巩固,八将归堂,应有一名状元,三名进士,举贡秀才,可保屡代不绝的。”贵兴道:“既如此,何以我今年下场不利呢?”半仙叹了一口气道:“最可恨的是前边那一座石室,恰在那犯煞的位上。最宜平坦,不宜高耸。不知是哪个人的房屋,倘能叫他迁让,此地便是十全十美的了。”贵兴道:“这是舍亲梁天来的房子。”半仙道:“既是令亲,当好商量,老兄……”
说到此处,宗孔拉了他一把,走过几步,半仙不知何故,也跟了过来。宗孔悄悄说道:“你见了我家侄老爹,就称呼一声大爷,也不辱没了你,你怎么称兄道弟起来!”半仙忙道:“是是是!”
又走过来对贵兴道:。‘大爷!不可惜了小费,总要弄了过来,拆平了他,非但可保人口平安,而且科甲不绝,千万不可错过!”
贵兴欣然,送过步金,打发半仙先回去。宗孔连忙跟到船上,取了回用。又回到贵兴家来,讨这差使,要去见梁天来,商量买他的石室。
不知此去买得成功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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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接京函陈大人卖关节 除孝服凌贵兴考乡科
却说凌贵兴别过马半仙,带了小厮,回家而去,一路上细问:“陈大人找我有何事故?”那小厮名唤喜来,说小也不小了,年纪也有十五六岁了,贵兴向来以心腹相待。当下喜来便答道:“小人也不知有甚要事,自从大爷动身的第二天,就来过,小人回他说,大爷到南雄去了。他间几时回来,小人回说不知,从此之后,他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的来打听。今天看见行李回来,他就过来了,在书房坐等了许久,不见大爷回去。小人便出来寻访,正在没有寻处,恰好遇见大宅那边的易行太爷,说是看见大爷在这里算命呢,小人便寻得来。”一面说着,回到家中,贵兴即到书房与陈大人相见。
原来这陈大人是浙江人氏,本来是一个翰林院编修,放过一任学政,因此人家都叫他陈大人。后来因为犯了清议,被御史参了一本,奉旨革职。他革职之后,羡慕广东地方繁华,就到广东住下。赁居的房屋,恰在贵兴隔壁,彼此邻舍,常有往来。此番来寻贵兴,却是另有一事。
当下彼此相见,寒暄已毕,陈大人凑近一步说道:“前几天屡次奉访,又值老兄公出未回,……”贵兴便抢着问道:“不知有何见教?”陈大人道:“弟接了京里一位同年的信,这位同年姓玉,名字呢,此时却不便说出来。明年是雍正四年丙午乡试年期,这位敝同年,是当今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的得意门生,已经暗暗的许了他一个广东主考,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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