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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淡云卷过墨染的夜,天似穹庐,如巨掌笼罩住偌大皇宫。东宫正殿一夕间如死水般一片空寂,婴儿的啼哭已响了一夜。
不见下人们的踪影,小太子下令谁都不见。
正殿外十步之遥,一人半身钉在青石板上,纹丝不动,远远看去如同一座怪石。
“徐公公。”
“殿下说什么?”那石头突然被注入灵气,仰头看向小太子的贴身婢女。身为大总管的徐多衣着凌乱,声音艰涩如砂纸摩擦。
“徐公公,殿下让您起来。”
徐多身子一震,灰暗的眸底闪现欣喜:“真的?”
青儿不忍看徐多的眼睛,小声道:“殿下说,徐公公可以走了。”
“走?走去哪?”徐多一时有些茫然。
“殿下的意思是,徐公公出宫吧。”
徐多刚刚直起一半的身体往旁边倾斜,眼前昏黑,他勉强撑住自己,待那阵晕眩过去,大片大片寒意才席卷而来。
他足足愣了半晌才想明白那句话,冷笑爬上嘴角,自嘲像只舒展的爪子蔓延到整张脸,恍惚觉得天下间最可笑的事也不过如此。
青儿不免有些心酸,细细劝道:“徐公公犯下如此大罪,殿下免去公公的罪已是念极与公公多年的感情,徐公公还是早些离开吧,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罪?……”徐多稳住踉跄,不慌不忙地重新跪回硬石地。
他屈膝跪立,那是他时常呈现的姿势,他是做不出大臣们进谏时背脊笔直、宁死不屈的姿态的,腰微弓,头低垂,仿佛任何事都可应承。可如今夜色下的身子略显佝偻,死气沉沉,连往常的低微也感受不到。
他并非行尸走肉,动心后会惊慌,被回应会欣喜,被误会会愤怒。
他还不知道他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竟是要得到不得好死的处罚。吕采媃走入偏僻之处,难道是他指使?事发突然吕采媃求他救子,他可有过半分犹豫?拼了命想救活母子三人,他为的是谁?抱着与他并无血缘的小生命失态大哭,为的又是什么?他心眼很小,唯独对一个人不存私心。
眼底燃起血丝,手握筹码的人才有资格委屈,他一无所有,只剩愤怒。
当年的小豆丁像是颗种子,破土而出崭露嫩芽,徐多惊鸿一睹,从此秉着石头也能捂热,白眼娘也能养熟的热情,十年如一日,像个冥顽不化的死脑筋,顽固地守着一颗独苗,恨不得将它的根都绕在身上。
小芽不负他望,生得青翠欲滴,最令人满意的是将他视为生命之源,与他相依为命,对他百般依赖。
愤怒转为失望,如同利刃剜心,徐多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气,无法从情绪中抽离。
十二年,他一手垄断了小太子所有的感情,父亲、下人、情人,每一个角色都由他一人包揽,在不知不觉中也将所有情感毫无保留地尽数投入。
他掏出一颗心,可那人却不相信。小太子不信他,不信他爱他逾越生命,不信他为了守护这份爱能够吞下所有的不甘与嫉妒。
越是牢固的越是不堪一击,越是温柔的撕开后往往更加残酷。沉溺于中的是黄粱一梦,以为触手可及的是镜花水月。白月光依旧是白月光,枕边人依旧是奴才,主子不信奴才的爱,他无话可说。
心底空荡荡一片,脑中清明,仿佛六神归位。他往地上默默磕了三个头,面如止水,朝向殿内淡淡道:“恭贺殿下喜得皇子,谢殿下不杀之恩。”
“……”
他顿了顿,又磕了三个头:“殿下千岁千千岁。”
那婴孩仿佛能感受到什么,突然放大的哭声响彻整个宫殿,小太子连忙抱着他往怀里紧了紧,哭啼顿时震耳欲聋,掩去了外头低沉的嗓音。
屋外已没有那个月光下跪着的倒影,留给他的是大安新生皇长子,和大殿中央早已断气的一尸两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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