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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在靠近洞穴出口的一块大莹石上，遍体鳞伤的小人骑士压低了身子努力朝下望去，但是毕竟离得太远了，只能看到那只泛着淡淡蓝色荧光的魔龙摆动着身体，不时有金红色的魔焰夹杂其中。

莱芙身处战局之外，反而能更清醒地认知到，身处战斗中的二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与变化情况，她先是担心小人女巫会落于下风，然而很快注意到，龙火的威力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削弱，而且魔龙的幽灵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一般，在进行一段时间的攻击之后，会有一段较长时间的间歇期无法施展攻击，只能狼狈地躲避。

“啊，你这个可恶的人类就这么把为你而死的本大爷晾在一边吗？”松鼠在一边抽抽噎噎，“难道本大爷是一只松鼠，我就没有感情，没有脾气，不会因为受到冷落而伤心的吗？你刚刚甚至还扯了本大爷尾巴后的毛，现在就这么对我弃而不顾……”

莱芙看着小人女巫逐渐占据优势，这场战斗的结束便只是时间问题，结局是确定无疑的，听到了松鼠尖锐的哭叫声，便暂时放弃了对于战局的关注，挪到了同样受伤的松鼠身边。

“喂，你不是叫我振作起来吗？现在我已经振作起来了，而且我们现在几乎就要获胜了，我的同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上不少……”莱芙的每一句话说出口来，都仿佛从肺部带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但是她对于这点伤现在倒是没有怎么在意了。

“反倒是你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不过不用担心的，只要你在出去之前还有一条命，你一直想要的那瓶药的魔力你是知道的，你会恢复如初的……”

松鼠把小人骑士叫了回来之后，却好长时间没有理会她，过了会一会儿，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中气十足地说：“晚了，我根本就不想活着，活着有什么快乐，只有无尽的痛苦……”

“这很奇怪，你算是我见过的顶厉害的松鼠。”莱芙几乎要以为松鼠是故意扮成自己刚才那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好来嘲笑自己，毕竟绝望的话语似乎不应该用这般有力的口吻说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大人给您的药水的话，恐怕本大爷现在还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松鼠，那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心事。”松鼠说，“但在那一天之后，我从小生活其中的森林在我眼中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我的牙齿突然变得更坚硬了，我可以跳得更远，和别人松鼠抢夺地盘的时候更能占据优势……”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莱芙疑惑，“如果我一日之内突然变得出乎意料的厉害，我会高兴得要命。我实在不懂……”

“你这个人类的心思为什么这么粗糙，你难道没有读过情诗，没有能力体会心灵的微妙之处吗？”松鼠对她嗤之以鼻，“你以为身为一只松鼠的追求就是只能是获得更多的物资，更大的领地，变得更加强壮吗？”

“物资……领地……强大……”莱芙掰着手指，“我还没有考虑过领地的事情，对我而言，只要充分的物资并且变得很强大，我就很满足了。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

“唉呀，你这个……好罢好罢，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别的松鼠能够欺压我，我甚至渐渐发现我能攻击大型的猛兽，大出了一番风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呢？”松鼠的语气低落了下来，“但是我渐渐觉得我的同伴愚蠢得可怕，而且无能地要命。我以为只有我在忍受它们，直到后来它们将我赶出了森林，我才知道它们也讨厌我。而它们这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觉得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一只松鼠了……

“你这个可恶的人类，你能理解这一种孤独感吗？当你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同类的时候……唉，我接着好不容易找到了那这青蛙，它也受了那只瓶子的影响，它的同伴倒是没有驱赶它，但是它因为无法找到能够沟通的生物，也十分难过——”

松鼠等了一会儿，似乎在等莱芙回复一些什么，然而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回答，气哼哼地说：“哼，这种微妙的情感你这种心灵粗糙的人类当然是无法理解的。唉，你的周围有那么多的同伴，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孤独。你幸运得很！但是你最幸运的地方就在于我苦苦追求也达不到的东西，你一直就轻松地握在手里，却根本就不会认为这是幸运。”

不知怎么的，莱芙突然想起了她从埃得村离开的那一夜。那些她相处了整整十六年的人，那些她有着感情和记忆的村民们，还有老神官，他们恐怕是以一种成功驱赶了异类的心情，来看待她的离去的吧，只是因为她做了一件通常而言不会有人做的事。

即便她得到了圣殿的承认，在那个她自以为是衣锦还乡的日子里，她的归来也实际上也只是引起了几分恐惧与厌恶，而并没有得到她所期待的接纳与理解，最终她才不得已选择在一个深夜不告而别。

她自然也很难过，只是她深知她所选择的那条人迹更少的路，会比她放弃的那条路上有更多风景。她知道这一个群体抛弃她之后的，她总有一天会受到另一个她更向往的群体的接纳，所以并不觉得无法接受。

然而恐怕并不是每一个被认为是异类的，都会如她那般幸运。

她隐约觉得心有戚戚，却不敢贸贸然说自己真的懂得。所谓悲喜，其实并不是能全然相通的一种东西，她能够在经历上做类比，但终究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就好比这只松鼠正镇重地仿佛在这辈子最后的一番话，她作为唯一的听众却依旧控制不住分心，去关心她伙伴的战斗情况，只好默认了她就是心灵粗糙，“实在很抱歉，我当初把那瓶魔药遗弃在路上，丝毫没有考虑到可能会造成的结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尽己所能地补偿。”

“哼……”松鼠侧过脸来，看向了一处空旷的地方，莱芙从它的毛脸上看出了一种通常只会在年高有识者脸上出现的神情，充满违合感，却让她笑不出来，“之后我也尝试过各种办法解决我的苦恼。我在人类村落边呆了几日，学会了说话，接着又藏在一个神官讲道的地方，看着他念诵书写在丝绢上的东西，很快便认得了字。

“我听吟游诗人的歌唱，阅读各类书籍，逐渐增长心智，我逐渐开始认为，比起松鼠，恐怕人类才是我的同类。即便恐怕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没有我聪明，我愿意勉为其难地和他们交流。可是就当我第一次与人类说话的时候，却被当成一个怪物，驱赶了出去。因为我长得与他们不同。那只青蛙倒像是没有什么事，反正它从一开始就对于人类的知识没有什么兴趣。

“于是我逐渐放弃了与人类为伍的指望，转而期望通过那瓶魔药，将我的同类变得与我一样。于是我便继续追逐着那瓶魔药的味道，一路追到柯利弗森林之中。”

莱芙心想，魔龙既然藏身在这片森林之中，那么柯利弗森林中有龙……唾液的味道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小人，他们长得像人，然而体型与我相近，而且身上同样都有魔药的味道。”松鼠说，“他们运送着几小车黄金，我追了他们一路，发现他们在与一些人类交易。他们用从圣堆之下取来的金子，从人类那里换来了名贵的香料、织物和别的奢侈品。”

“与人类交易。你确定是这样吗？”莱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明明是小人国最不能触犯的一条戒律。”

“的确如此。”松鼠说，“你恐怕也猜到了，这些黄金上面同样沾有浓厚的魔龙的气味，因为这些黄金便是从这儿——从圣堆之下运送出去的。你应该也看到了那条从高处直通而下的阶梯，这是小人国的工匠用了好几十年的工夫修建的，在一开始，那扇门之后是空的，如果踏入一步确实会掉下来。直到后来修建了这条阶梯。

“小人国的王室将这种交易视为秘密，但是赖安将这一切全部告诉了我。他还告诉我，他们为了保守机密，除了部分王室成员，以及几个与王室密切相关的家族之外，杀掉了其余参与此事的小人。而那些工匠和搬运者们的骸骨，便堆积在阶梯之下。之前的几代国王都没有敢动用圣堆之下的财宝，但是他们通过一些途径，逐渐了解了人类们的一些奢侈的习惯，并且十分羡慕。

“到了现任国王这一代，这种交易日渐频繁起来，赖安还告诉我，这种交易正是他所鼓吹的，他还想要效法人类国王治下的手段，因为人类国王在面对臣民的时候要神气得多，至少不像小人一样，国王要与臣民一同参与劳动。”

“难怪，”莱芙道，“小人国王实际上知道圣堆发怒的原因，所以才会想到找我来要一笔金子来作为解决方式。”

“再具体一些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在看到那些小人之后的，我当初在被人类拒绝之后几乎断绝的念头逐渐又明晰了起来，我于是就掳走了他们。它们领头那一个小人，是唯一一个愿意并且在能力与我进行我想要的对话的小人。那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最快活最自在的一段时间——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抱歉，实际上那瓶魔药给我带来的快乐几乎和痛苦差不多，而在受到那瓶魔药影响之前，我甚至区分不出快乐和痛苦。”

“既然这样的话，那当初……”莱芙说，“你们对于赖安王子似乎并没有恶意，我却还杀了你的同伴……”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在树顶建造类房屋，学着使用家具，享受着其余动物们的侍奉。在你出现之前，我一度认为我已经是柯利弗森林中的王者了。”松鼠说，“但当时我虽然快活得很，也做了不少后悔的事。赖安，那个你们称为王子的小人。并不在意他的下属的性命，反而气恼于那些小人无法保护它，于是便要求青蛙一个个地勒死了他的侍从。他一再地说这些小人的性命并不值得一提，于是我默许了这种行为，可是我一开始明明是想要这些小人都成为我的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