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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叉,探左右水深。”
老叉其实没有等步半寸说完,就已经提着一圈浸漆绞绳走向船舷,绳头上拴着一只二斤八的铅砣。这是测水深的挂砣绳,也起抛绳的作用,船靠不上岸或者两艘船要拢在一起时,可以用这绳子抛到岸上,也可以把铅砣抛到另一艘船张开的网里,然后进行牵拉。
老叉试水深不用把绳子放到底,铅砣落水的声响他就能听出大概水深。这是他以前做“头漂引子”练出的功夫,那时他往头漂上一站,手中篙子往水面上一戳,听声儿就知道水深多少。
平常的礁群中,水深是要比外面海面子的要浅的,因为这里毕竟是长海石子的地方,而且搞不好有些石子尖儿就在水面下一点,稍不小心就会触礁。但是这里却不同,越往礁群中间,水深非但没变浅,反倒越来越深,更没有快穿面儿(离水面很近)的海石子,就像是被谁清理过一样。加上巨大礁石的遮掩,这里简直就是个极好的深水港湾,难怪能藏下那样大的两艘古战船。
魏晋时期,风水堪舆的鼻祖青乌子收有三大弟子,其中一人为东方海国子民,名许钧文,其著有《捏脉寻首全典》,其中有章“水脉篇”讲到:“浅为滩,深为港;窄为潭,宽为港;受风为洋,掩风为港。”是为古时渔民、海植者选定居息处所的要诀。
鲁一弃的脑海中当然能找到这样的典籍文字,也正因为对所处境地的了解,那不妥的感觉变得更加浓重,一团烦躁始终堵塞在胸口。
莫非一切都在别人算计之中?莫非又钻入了别人设好的坎面?最好还是赶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离开这里。
“见礁三层浪,近礁五分漩”这也是渔民和操船人都知道的理儿,步半寸当然对这个道理理解得更加透彻。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会出现如此一片平静的港子水面。错愕间也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任由那铁头船便轻飘地滑入这片平静之中。
铁头船虽然滑入平静水面,却没有滑到平静水面的中间。如果真要这样,那步半寸这些年的船也就白操了,江湖也白走了。他是将船控制在礁石与水面中心三分之一处,然后绕着大圈儿缓慢行驶。这样就算突然出现什么意外,既可以迅速地钻进礁石间与之周旋,也可以迅速摆脱暗藏在礁石间的突袭。
步半寸已进入这样的港面子立刻就知道自己应该注意点什么。他的眼睛几乎是有些呆滞地盯视着礁石错落间一个最宽的水道,因为只有这样宽度的水道中才可能通过体积较大的古战船。而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敏锐地扫过那些狭小的水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些地方会鬼影般地飘出鬼操船那样的船只出来。
的确是平静,就是鲁一弃超常的感觉都不曾扑捉到丝毫跌宕之机。这一点让他很是疑惑,两艘古战船和那只鬼船与自己也就相隔着几块礁石而已,怎么一点威胁的信息都感受不到?疑惑和忐忑让他的思想在往后延伸梳寻,脑海里开始重新审度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
没有危险!的确没有危险的感觉。鲁一弃猛然惊觉,但是疑惑变得越发疑惑。
刚才那场追逐的确很是突兀惊险,但是自始至终不曾有危险的讯号出现。也就是说那两艘战船以及那艘鬼渔船并不是要发起攻击,他们是有其他的目的。
对于这样的判断鲁一弃很是自信,对家目前没有理由捉住自己或者毁掉自己,要不然在金宝定凶穴之后,自己就已然没有生机。剩下的几件宝贝诱惑是极大的,而自己在对家眼中也许是启出这些宝贝的关键,所以他们对自己肯定只是逼迫和驱赶。
鸥子和鯊口也都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出来后看到是在一个平静的湾子里,而且不再有船只追赶,不由地满脸兴奋。
“刚才那两只大舟子幸好没吐火弹子(放炮),要不然离得那么近,怎么都得让我们碎点壳(船体受伤)。”鸥子到底是兵营里出来的神目号子,对于战场上的一套还是很有见解的。
“那只鬼船真是怪异,看着还眼熟,样子应该是我们港子里的。到底是谁家的,怎么被群晦气鬼给霸了。”老叉看来对鬼船心有余悸,说这话时,手指间将测深绳捏磋不停,明显是个慌乱无措的小动作。
鲁一弃感觉到船尾舵位上有双锐利的目光瞟视了自己一下,那是步半寸。他在监视周围情况的同时突然给自己这样一个目光,肯定是想知道自己的一些见解。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两艘古战船应该是想把我们逼得远离百变鬼礁,而不是要捉住我们或者灭了我们。至于那艘鬼船,我也搞不明白。但那船我看仔细了,通体木质呈深水色,纹缝间有苔青痕,帆页折迹处有盐斑渍,整条船像是泡在海水中好久了似的。”鲁一弃说。
“你是说沉船出水?!”老叉问话的语气惶惶地。
瓯子瞪大了眼,鯊口张大了嘴,步半寸在微微点头。
“应该是这样的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鲁一弃说着把目光落在步半寸的身上。
步半寸轻咳了一声,这是他的习惯,每次他极力要把什么事情说得清楚时都会这样。
“两艘大舟子没有前挡后锁,而是兜底围,这应该和鲁门长说的一样,那是要赶我们。而且方向是想把我们往深海中赶。而那只鬼船逼迫的方向倒是要我们往岸上靠。这有些怪,要么他们本来就不是挂串儿(一起的),怎么起着叉儿呢。”
“那艘鬼船看着的确是我们港子里的,三年前左码子金家才合出(造出)艘新舟子,就应承别人捕对海桌子(巨型海龟),兄弟父子四个独舟奔深海洋道,从此没再拔舵(回来)。我们港子中这些年来都是群捕,相互照应,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有那年短了蒋家这艘船。鬼船要是自家港子的话只有可能是那艘舟子,就是不知道是当年就让人抄(强占)了,还是没海子(沉船)后新近又被别家起水了?”
步半寸没句话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以至于他都疏忽了对周围礁石水道的监视。
船上的人也听得很认真,特别是鯊口,他笑眯眯地,张着大嘴,样子像是要说话却又插不上嘴。
“那!看那!”鯊口终于插上了句话头,只是嘴巴虽大字不多,而且充满了惶恐和紧张。
百变鬼礁就是百变鬼礁,不但是礁石本身,就是礁石间的水道也不是你可以一眼就看清的。就好比步半寸看着的那个可以通过战船的大水道,其实转过各弯后,就可以看出其中水道并不宽。而这边一个巨礁背后,眼见着没有水道,这一绕过,一条豁然宽敞的水道就出现在眼前。
让鯊口惶恐的不是水道,而是水道连接着又一个宽敞平静的水面,在那里停泊着两艘船,两艘明式战船。两艘船就像两只怪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鲁一弃他们的铁头船。
“快逃!”鸥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但是船上却几乎没有一个人动。
如果说有人动了的话,也只有步半寸,他握住舵把的手臂的确是微微颤了颤。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让铁头船船头不经意间转过,缓缓朝着平静水面的中间移动过去。
“这不是刚才追赶我们的那两艘。”老叉低声说道,那紧张的语气似乎是无意间站在睡着的鬼怪旁边了,害怕稍一大声就要将鬼怪惊醒。
“是的!”鲁一弃平静地说,他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危险。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感觉到危险。
战船还在缓缓地移动,却不是往哪边驶过来,而是轻飘飘地原地绕着圈儿,像是要往其他什么地方驶出,又像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铁头船的圈子没有移划到水面的中间,就已经在另一个方向的水道中看到了鬼船。这次是鲁一弃最先发现的。他感觉到一股凝重的鬼气从那边个狭窄礁石间隙中传出,像一缕淡淡的雾气。
鬼船停在那个狭窄水道中没有继续往里来。船上也不见一个人影或者鬼影,只有一挂长长的招魂幡悄然飘拂着,阴森森地透着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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