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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狗说:“没有教门,为什么死乞白赖地闹共产?”
江涛说:“目前不是为共产,是为抗日。把日本帝国主义打出去,我们的国家才会不被灭亡,就有自由民主的一天。”
冯大狗睁起眼睛想了想,看着天上,谈到国家的危难,他也动了深思。摇摇头说:“唉呀!说不清的道理,咱也闹不清上头为什么不叫抗日?”
江涛问:“你们为什么老是包围我们?”
冯大狗说:“谁知道哩!叫俺包围俺就包围。要是跑了一个,俺团长还得掉脑袋哩!这是委员长的命令。”
这时夜快深了,墙外有军队的岗哨,墙里是学生纠察队,枪对枪刀对刀,双方怀着不同的心情。他们有的在一块抽烟,在一块谈话,也有的说不入套,就相打相骂闹一阵子。
冯大狗听了江涛的话,两手托着下巴昂起头,翘起乍蓬胡子看着天上。象有极深沉的回忆,呆呆地说:“我呀,当了十八年的兵了!我还学会了一点手彩儿,外号叫‘鬼头刀’。”
说完了,撅起嘴唇笑,又象惭愧,又象得意。
江涛说:“嘿!真厉害,那你就该阔起来。”
冯大狗把脑袋垂在胸脯上,咧起嘴来说:“不行呀,我有罪了,我砍的人太多了……”
说着,张开大嘴,哆嗦着两条胳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意思是叫江涛看,他虽然杀了那么多人,目前还是当个穷兵,穷到这个家业。
江涛听到这里,身上不住地打起寒噤。
冯大狗说:“那时候,咱就是逞着年轻。砍一次人吃一顿好饭,喝瓶子好酒。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杀了些什么样的人。昨天我听那位先生说,‘共产党是真正给咱穷人谋幸福的!’我才知道,我有了大罪。在那个年月里,我也许杀过共产党!咳!我真是混蛋,我怎么这么混蛋哩?当时我就不问问他们是什么样儿人。我也修下过好上司,自从杀了那么多人,上司失势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倒了台,我也完蛋了。人家换上新手儿,不要我了。自从那时节,我再也不愿耍大刀,扛起枪杆当起大兵来。”
江涛说:“哪,你就该回家。”
冯大狗撇起嘴说:“咳!那里回得去呀?你是知道的,我家里也有一堆老婆孩子。我骗过他们,写信说我当上了连长,不久就要寄很多钱回去给他们买地。我想再过几年,能不混上个连长当当?能不挣到很多钱?直到如今,我还是个大兵,穿着这样破的军衣,穷得回不去家了!保定离锁井这么近,我连锁井、连近边处的人也不敢见,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在保定。这话我只告诉你,兄弟!你可不能给我走漏风声,我嫌丢人。我还爱喝点酒,吃套烧饼果子,一年到头连一个大钱也省不下,甭说是回家。我想这一辈子不回家了,那里黄土不埋人!”说着,眼泪顺着鼻梁流下来,说:“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好心人。”他握紧江涛的手说:“你有困难,傻哥哥我助你一臂之力!”
江涛听到这里,身上一机灵,说:“我们可以作朋友?”
冯大狗说:“没错儿!我这人就是爱交朋友。咱们既是乡亲,祖祖辈辈没有什么不好,怎么不能交朋友?前几年我还和朱大贵碰在一起,我们俩还不错。后来他开小差回家了,排长查问,我还替他遮掩了一番。要是抓回来呀,下半截子就打烂了!那时我还当上士哩,这会我又当起兵来。”
冯大狗停了一下,看看周围还是静静的,他说:“我听说共产党肚子大,能盛开一个世界。我虽然是有罪的人,想是会原谅我的。咱们见的面不多,跟你的老人们可都熟悉,都是老实巴脚的好庄稼人。”
江涛想:抓紧搞好这个关系,也许对将来的工作还有好处。就说:“好汉子说话一言为定!”
冯大狗说:“快马一鞭!”
江涛说:“请你帮助我们脱离这个险境吧!老是包围着我们,我看早晚没有好儿。”
说到这里,冯大狗犯了沉思。说:“这可不比过去,过去上司听我的话,我说叫你出去,就叫你出去。如今当个穷兵,跟谁说去?你一个人可以!”
江涛说:“我一个人出去,丢下这么多人怎么办?我想把这些人都转移到乡村去……”
冯大狗沉思了一刻,又说:“依我说你们快走吧!兄弟!这样下去,早晚是个不了的结局。”
江涛说:“你很够朋友,请你帮助我们!”
48
江涛在北操场和冯大狗谈着话的时候,张嘉庆正在南操场上站岗。他手里拿着一根军棍,脊梁靠在墙上,抬起头看着蓝色的天上,数着一颗颗银色的星子。人,肚子饿的时候,就自然地会想起米和面,想起存放米面的地方,他在盘算全市有多少米面铺,那个离得最近,正在这时,猛地听得噗嚓一声响,从路西投过一卷东西来。在薄明里,伸手一摸是大饼,还温温的。可惜距离太远,还有一卷卷的大饼落在墙外,墙外有大兵在把守。张嘉庆跑到指挥部,夏应图正在长椅子上睡着,他一下子扑上去,把他摇醒说:“吃食送来了……大饼!”他把一块香喷喷的香油大饼塞进老夏嘴里。老夏嚼了两下,咽下去说:“好香!”他一下子从长椅上跳起来,跟着张嘉庆跑到南操场。
听说外面送来了吃食,同学们都跑来看。见一卷卷的大饼落在墙外,掂着两只手,说:“啧!啧!怎么办?怎么办?”
张嘉庆把脚一跺,说:“哎!看我张飞的!”他把老夏拽到一边,研究了一个办法。老夏叫人们拿红缨枪吓跑了岗兵,把绳子拴住张嘉庆的腰,放到墙外去,把一卷卷的大饼拾上来。还没拾完:那个青胡髭槎子小军官,带着一队兵赶过来。老夏连忙拉起绳子,把张嘉庆斤斗骨碌地拽上来。小军官扑了个空,向岗兵们脊梁上乱抽鞭子,愤愤地骂:“真他娘的没用!咱们又得多站几天岗!”
这几天,人们一顿饭能吃到一角饼。吃光大饼,反动派还是不退兵。站岗的时候,人们只好眯细着眼睛,看着缥渺的天空。天上有白云朵朵,几只蜻蜓飞过去,忽有几只象燕儿似的东西从天上飞下来。
江涛跑上去一看是烧饼,才说动手去拾,人们呜噜地跑上去,抓起来放在嘴里。江涛不去抢烧饼,立在桌子上向西一看,是严萍和几个女伴站在土岗上,烧饼就是她们投过来的。
严萍看见江涛,打了个手势,又连抛了几个。
保定市工会和学联,发动工人阶级和青年学生们,给二师同学们送粮。几天里人们靠着天上飞来的烧饼充饥。站岗的时候,仰头望着天空,唱着:“喜哉,快哉,天上掉下烧饼来!”江涛一看见烧饼,就想起严萍,眼前闪着她美丽的影子。
人们吃不饱东西,情绪有些低落。护校委员开会的时候,张嘉庆又发了大话:“看我的,有的是米面!”江涛说:“张飞!又发什么疯?你那样,人们吃不到东西,情绪会更低落。”张嘉庆说:“管保你们吃到东西!”经过夏应图的同意,张嘉庆把武装购粮的计划,在会议上谈了,张嘉庆要亲自领导同学们武装购面。谈着,他镇着脸,眨着眼睛不说什么,似乎是征求人们的同意。
晚上,老夏和张嘉庆,两个人趴在床板上,仔细计划了这个行动。第二天清晨,天晴得明朗朗的,岗兵们还在靠着墙,拄着枪打瞌睡。张嘉庆起了床,围着墙转了一圈,查看了岗哨。把人们召集到指挥部,宣布了购面的计划。事情不大,是个武装行动,第一次出马,人们都磨拳擦掌,心里突突跳着准备战斗。老夏把人们分成三队:他自己带两三个同学管开门闭门。老曹和老杨带十几个人,出门向北冲,堵住北街口。张嘉庆带着十几个人,出门向南冲,负责购面。分配好了具体任务,各人拿好武器,在角门底下等着。老夏拿着一杆红缨枪蹬到桌子上,向白军讲话:“士兵弟兄们!二师同学为了抗日,把日本兵赶出中国去,坚持护校!反动派抱定不抵抗主义,要把东北四省送给敌人……指挥你们包围学校,逮捕抗日青年……今天我们实在饿不过去,有愿和抗日交朋友的,请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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