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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反其道行之与我的不配得（第1页）

儿子说，妈妈，老师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小小的人儿撅着嘴皱着眉，当时我正带他遛弯，夜晚的路灯有些幽暗，我看不出他是不是真在郁闷。

我问他，老师说了啥话呀？

“老师上周体育课的时候就说，谁要是不好好排队明天就不用来了！我就拼命捣乱，我站到队伍外面，一会儿又跑到队伍前面，老师分明看到我捣乱了，可是为啥第二天还让我进学校？”

“还有前天，老师说谁不听话明天就不用来了！我就故意跟同桌说话，让老师发现了，结果她却不说那句你明天不用来了。”

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儿？

他比我大胆，我小时候特别怕老师，各科老师都怕，觉得他们总是阴晴不定，那时我以为教师这份工作并不是他们自愿选择的，而是学校像抓壮丁一样把他们撸过来，赶鸭子上架。

那时候别说反其道而行之，老师皱一下眉，我都以为是我哪里又做错了。那时候为了讨好老师，我有段时间很爱打小报告，只为听到老师赞扬我一句。这样压抑的小学环境可以在我的一次优秀学生合照中看出来，照片中的我紧紧抿着嘴唇，双手紧紧握拳，背部佝偻着，头低低的，眼睛呆呆的，双腿站成了丁字步，可见对自己要求有多么严格。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听话的孩子”，那是已经有病了。

我那时当了6年的学习委员，三年级前还兼任班长，对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不可过问的圣旨，但是老师有时也会有些疏漏，有时还出尔反尔、朝令夕改，让我一成不变的脑瓜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老师怎么会有错？老师怎么可能有错？

像不像现在某些人群？小时候的我都已经无药可救。

后来上了初中，我成绩开始提不起来，因为死记硬背的方法分明已经不适用，而我除了这一招，再想不出其他有用的学习方法。那时也没有文化课辅导班，成绩普通的孩子让我更不好意思去问老师解题思路，更羞于问同学。

中招考试因为太紧张，竟然没考上，于是我复读了一年，才考上高中。经过一年复读，我终于找到了一些适合自己的方法，所以后来高中的课程好像简单了，语数外三科我从来没跑出过阶段前十名。

越往上走，学校生活就越不仅仅是学习考试了，有很多团体活动和交友机会，课下锻炼身体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有时候连续一下午都在打球。但是我这人比较内向，可能还是自卑吧！所以我只跟比我差点的同学玩，这个差点，不仅是学习上，心智水平各方面不如我的，才会跟我相处融洽，很奇怪吧？

而我的儿子却不同，他的好多朋友都是高年级的同学。

我可能心胸不够包容，总害怕别人看不起，或者听不得一点质疑，见不得一点异样眼光。假如跟优等生在一起，我会满头大汗，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快要把我吃掉了，我不会这么逊吧？我怎么这么逊呢？于是宁可躲得远远的。

我记得很清楚，高一刚开学，我大病一场，请了很长时间的假。班长手捧鲜花，带着五六个同学，又买了一堆水果来家里看我。家里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什么鲜花，爸妈忙得脚不沾地才不会进出花店买这种没用的劳什子。我见到鲜花和水果，还有同学们是开心的，但更多的是害怕。

就跟现在城里人下乡送温暖，总是能吓退几个乡下孩子一样，眼神就足够把他们逼到墙角旮旯，更别说那么隆重的场面了。就是严重的不配得感像一头洪水猛兽朝我袭来，一下把我扑倒，让我无处可逃。

我当时的反应真的很过分，同学们在床边围坐一团，我居然提前把自己蒙到被窝里，只听到班长问妈妈：她身体好些了吗？妈妈说好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去学校了。班长说那就好！那我们就不打扰她休息了，阿姨再见！

我算逃过了一劫，顶着湿透的头发钻出被窝，大口大口地吸气。

因为生着病，妈妈也没怪我，只听到她很熟悉的叹气声，每次她做完家务站起来都要叹一口长长的气，仿佛她也是被拉壮丁撸过来当我妈妈的。

后来我又收到过一次鲜花，是在老公刚开始追我的时候，我又一次表现得很过分，他气得直接把那一大捧花扔进了垃圾桶，从此再没从过我花。

我挺难过的，大学时总希望谁能送我花，但是男朋友不肯送，分手后总算有人送了，我却变得俗不可耐。

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说，你这个人送的东西我都不喜欢，而且我最讨厌没用的东西。

我就是这样，看到身边女人有花收，我非常羡慕，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但是你要真送我，我会生气，还会害怕，我仔细地剖析自己的这种心理：跟我给妈妈买旗袍时她的心情一样吗？

不一样，妈妈是用生气压抑着开心。而我不是，我是用生气压抑着害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怕这个送花的人要取走我的性命吗？

那班长那么温柔，那么和善，怎么会引起我的害怕？我是觉得她的温柔高高在上吧？对，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她那样冰清玉洁、高贵优秀的人来看望？她应该对我冷嘲热讽才对，对，然后我痛哭流涕、悲天哀嚎着：为什么？为什么就我这么不幸？哀嚎时我跪倒在地，她冷眼看着默不作声，这才符合我的命运。

而温文尔雅、情绪稳定的男朋友怎么会引起我的害怕？因为我觉得正确的画面应该是鲜血淋漓的凄惨，应该是苍凉的无力回天：他应该狠狠揍我一顿，骂我不知好歹，我继续痛哭流涕、悲天哀嚎着：天啊！你睁开眼看看你可怜的孩子吧！我到底要怎样对他好，他才能待我温柔点呢？

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原来我的命运一直是自己在谱写。

我蒙上双眼，拒绝看到真相，拒绝相信我值得被温柔相待，我让多少向我伸出的双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