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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郑熹依然很客气地很跟冷云、裴清致意,冷云道:“都听你的。”
郑熹道:“那好,请大将军来吧。”
果然是要抄家的。
祝缨无所谓,因为郑熹知道她不懂账目,总不能指望着她独自一人去偷一大家子吧?龚案还有余波,又有一些牵连的小案,譬如任将军有罪,查他逆案的时候又查出他先前与某人之间的交易,又或者哪个旧属的违法事。这样的“小案”,叫她这样的小官去练个手应该是不错的。郑熹素来会安排,她祝缨干这些个事儿不是很合适的么?一直以来,郑熹也都是安排她做些实务的。
不想郑熹却依旧点了她,还是跟鲍校尉搭档,祝缨不好当面驳郑熹,一个劲儿地瞪他。郑熹只当没看见,又指派了两个账房跟着去,祝缨才不瞪了。派给祝缨的人也多了一些,都是大理寺的“自己人”。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鲍校尉对祝缨印象不错,笑道:“小祝,又是我!”
祝缨也只好笑道:“那可真是巧了。”
两人合作过一次了,这回并不用京兆的人了,只用大理寺自己的人与禁军中的一部分人,没了王云鹤夹在中间,郑熹和叶大将军办起事儿来就方便多了。
鲍校尉怕是为叶大将军干了不少事儿,祝缨虽然以前没干过,但是核账的是郑熹这边派出来的,也是熟手。郑熹只看了祝缨一眼,并没有多嘱咐什么。祝缨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看着,与鲍校尉那边的人协调,大理寺与禁军对半分,抄完上缴。
王评事与左评事都对祝缨微笑,仿佛在说:让我们说中了吧?
对此,祝缨也唯有微笑以对。这回禁军他们也带了封条,两个衙门一起上门去。封条也有讲究的,不同的衙门来封,情况也是不同的。这次一起,算是“互相监督”,不拉上京兆是因为这是定案了,不归京兆管了。
也不知道同意这个决定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郑熹和左大将军硬是把个“互相监督”办成了个“同谋”。
一到地方,就有识趣的士卒请二人:“堂上已经打扫干净了,请二位大人上座,只管看小的们干活就是。”
祝缨对鲍校尉道:“我头回领这差使,想长长见识,您看?”
鲍校尉道:“唔,咱们看一看,给孩儿们分派停当,再回来慢慢地等他们干活。”
两人慢慢走着,此时里面已经清场了,所有的家眷、仆从都关押起来,四周都是自己人,鲍校尉也就与祝缨讲起:“小祝,你看,咱们怎么抄呀?”
祝缨道:“我也不大懂,只想案卷上要能交代得过来,总不能抄出一个清廉如水的逆贼报上去,说抄错了人吧?”
鲍校尉道:“那是当然!你可别当老哥哥是那等贪心不足的啊!”
“怎么会?咱们又不是没共过事。不过我年轻,没经过这样的大事,还要请教呢。”
鲍校尉也就说:“当然要给上头交一本账。其实跟打仗一样,三七分账,就算很老实的啦!咱们如今也是这样,上缴七分,剩下的三分咱们两家分。还是你明白,拿些方便花用、不着痕迹的最好。此外,咱们两个也可以……比起那些,咱们就是零头啦,可也不能白忙一场不是?袍泽、同僚都知道你来发财,不说分润多少,好酒好菜不得招待几顿?不招待,那就是不会做人了。难道咱们抄了逆贼的家反而要自己贴钱?”
他絮絮说了一些,又说:“不知道郑大理喜欢些什么?虽然太显眼的东西有些挂碍,其余方便的名贵的东西,也是要为上峰留意一二的。”
鲍校尉说了很多,又不好意思地说:“你是年轻人,脑子灵活,又仔细。不瞒你说,我打小读书不成的,你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你看还有什么要留意的?只管吩咐他们!你的话就是我的话。”
祝缨慢慢道:“也没什么了,我只要能交得上账就好。”
鲍校尉道:“这个不难!自有做账的人!”
祝缨道:“好。那就开始吧。”她也不往堂上坐,鲍校尉以为她年轻人好奇,也就陪着她闲逛,并且告诉她一点抄家的心得:“这与打仗是一样的!”讲着如何封门,如何分割布局,怎么清剿清查之类。
祝缨也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她问道:“这样抄家,有逃走的家眷吗?”
鲍校尉笑了:“那要看谁抄了,一般是逃不掉的。你当那花名册是假的?照着名册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点过去!这么多年了,多少故事、话本里讲,什么地窖、水缸、床底下……嘿嘿……当咱们不进茶馆听说书呐?”
祝缨嘴角一抽。
鲍校尉撮着牙花子说:“老弟你要是有看中的,又或者郑大理那里有什么合口味的,只要不是犯官家眷,府中什么歌伎舞女尽可以在账上抹一笔的。奴婢么,也是一样的。怎么样?点点去?”
祝缨道:“好。”
家眷、奴婢也都一根绳子捆了,他们也算是“赃物”,有发卖的、有跟着流放的,凡此种种。经过这件事情,祝缨也明白了当年为什么冯家能把孩子换了。
又有府中仆人不是卖断终身、家生子一类,只是雇来的,哭着喊着说冤枉。祝缨拿着花名册,一个一个点过去,将雇的都给放了,又做主:“每人给些钱当路费,京畿的给五百钱,远州的一贯,都从这家里出。”
鲍校尉心道:这倒是个厚道人,到底是年轻,我就没这般心软了。
账房们则在心里盘算着,这一注也可以开花账,遣散费给出一百贯,就可以列成两百贯。
有些卖断终身的也在哭着,说自己也是雇来的,又或者是被逼的,家生子里,也有父母心疼孩子的,想把孩子托付给雇工,乞求带走。鲍校尉喝道:“你们这些鬼,平日里跟着逆贼偷奸耍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糊弄我们!”都不许。因为这些也是“财产”,都放跑了,像什么话?
祝缨叹了口气,说:“罢了,就做一回好事吧。”又把卖断终身的也给放了,同样也发了些路费。
仆人们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哭得比什么都惨。
大理寺的小吏本来是不方便插言的,此时忍不住说:“不能再放了,奴婢人口记在户主的户籍上,放了没法交代。您纵放了他们,他们也是逃奴,自有官府捉拿。”又骂这些奴婢丧良心,欺负祝缨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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