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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子女,前几天已到宜宾,晚上回家,小儿女都不肯睡,还等着看爹爹。这时一家人见面,仿佛分别了几年似的,完全浸没在欢乐的海洋里了。
这时罗广文的后方已经转移到了宜宾,留下一个学校和许多械弹装具。川南师管区副司令张继寅是我陆大同学,也到宜宾与我会合。我当即任命张继寅为干部学校的教育长,把罗广文的教官、学员与七十二军的学员合在一起,加以管理。又以第七编练处副司令的名义,派原教导总队长曾猛为第七编练处教导旅旅长,要他收集第七编练处的人员并招募新兵,把所有枪械利用起来。由于联勤总部在宜宾的枪械服装堆满了仓库,我利用叙泸警备司令部参谋长肖烈人地熟悉的特点,派他为二十二兵团教导师师长,要他招募新兵,把所有械弹服装利用起来,以免流失。
我4日起连日在行军途中,与新三十四师无线电联络不上,到宜宾后又接连几天联络不上,我心里担忧新三十四师出了问题。8日部队都到达了宜宾。我听说赵德树与张纬都说“仗不能打了”,我心中暗喜。于是决定9日上午召开团以上军官会议。
开会地点,在赵德树家客厅。出席人员有我,代理参谋长徐孔嘉,干校教育长张继寅,军警卫团团长夏念民,叙泸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兼第二十二兵团教导师师长肖烈,二三三师师长赵德树、副师长杜永鑫、师参谋长喻忠信,六九七团团长张纬,六九八团团长吴让,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
我们围在一张长餐桌坐下,我坐在餐桌一侧的中央。我说:“解放军已攻入四川,政府军已完全垮了,这个仗无论如何失败定了。今天召集大家研究,看有什么意见,形势这样紧张,有人说‘仗打不得了’,究竟打不打,大家尽管说,这是关系我军几万人的生死存亡的问题,总要大家意见一致,才能步调一致,怎么样?大家说吧!”
赵德树首先站起来说:“打不得了,一打,我们全完了,干脆和了吧!”
我听到这里心中大喜,认为我听说他说“仗打不得了”是真的,我日前暗示过他:“到形势险恶时,我们的态度要灰色起来。”他已完全理解。不料他话题一转说:“司令!你地位那么高,你出来讲和划不来,共产党以后也不会信任你。现在部队都是我的,不如由我来和好了。你走,我派我的特务营送你,派滑竿三班人轮换抬你,昼夜兼程,三天就可到新津,再乘飞机飞台湾。
他的话说完,大家都惊了。这不仅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要赶我走。我当然也感觉意外,不过我毫不惊慌。因为:第一,部队我完全能掌握。全军营以上的军官都是由我委派的。六九七团团长张纬、副团长兼第二营营长王瑞是我的亲信,六九八团团长吴让是老七十二军的营长,在上海时由我提升的,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是罗广文介绍给我的,我估计都能听我的话。军警卫团团长是赵德树介绍的,可能听他的话,但是第一营营长欧阳大光是原来七十二军的营长,副营长郭翚是我的侄儿,当然听我的话。赵德树赶我走是不可能的,他斗不过我。第二,赵德树本人,与我私交很厚,我们不仅是日本士官同学,而且我营救过他。他在进攻大别山时当旅长,部队在安徽宿松附近被刘邓大军击溃,赵德树怪他部下的一个营长临阵退缩,下来过后才把营长枪毙了。本来临阵退缩,当场打死就无事,下来才枪毙,营长的家属不服,就抓住这点,说他挟嫌杀人,告到国防部。国防部军法局将赵德树扣押审讯,赵德树的父亲是个立法委员,与我认识,知道这一类案子军*审时第三厅的意见起决定性的作用。因此托我营救他,及军*审时,第三厅的意见是:将士不用命,如何能打仗,部下临阵退缩,长官依照军法当然可以枪毙他,赵德树虽然手续不合,也不至于扣押问罪。这样,赵德树才得以释放。想到这两点,我相信他必定不是要赶我走,而是我事先未同他深入商量,他以此试探我的意向,也可能他已明白我不部署作战而问仗还打不打,是怕事先未能动员,直接说出企图,军官接受不了,出危险,所以挺身而出,替我担当危险,想到这些,我胆气壮了。立刻趁机诱导说:“国军一败如水,败兵之将,谁还与你谈和?只有起义。不管起义也罢,打也罢,还是由我来指挥,我决不能在这生死关头,丢下大家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和大家一起。打,明明是死路一条,只能有‘忠义’的名声,却留下几千孤儿寡妇。大家要打,我也同大家死在一路;不打,那就起义!你们再发表意见!”
宜宾起义(4)
“还是军长高明,知道起义,我们起义!”赵德树顺风转舵,会场紧张空气,比较缓和了,六九七团团长张纬接着发言,他说:“仗打不得了,我主张起义!”
话犹未了,六九八团团长吴让抢着发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么不打了?比如一个女人,男人死都没死,就又想嫁人,说不过去嘛。”
吴让鲁莽,桀骜不驯。他不好在赵德树发言时反对,及见张纬发言,就趁机发泄,他这一骂,会场气氛又十分紧张。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等都低头不发一言。我本来以为形势逼人,诱导起义,已是水到渠成,我军装袋里装着我写好了的向解放军申明起义的信,以为大多数人一赞成起义,我便取出信来,派人送去。及吴让这么一闹,看样子会无法开下去了,不如下去再设法诱导,于是说:“这个问题很大,时机也还不那么紧迫,还来得及深思熟虑,大家下去深刻考虑一下,我们再作决定。散会!”
会后我回到军部,我想:在形势逼迫下,何去何从,从士兵到将官都在选择与衡量,除少数死硬派外,不会至死不悟。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虽是罗广文介绍来的,但今天未表态,而六九九团现正担任宜宾城城防,他这个团的态度,关系驻城内人员的安危甚大。因此,廖觉雄就成了起义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必须取得廖觉雄的支持。这时高级参谋长徐孔嘉,干校教育长张继寅正在我办公室,他们认为须动员赵德树去做廖觉雄的工作。我于是叫他们二人前往,他们二人在途中碰见赵德树已说服了廖觉雄一同到军部来,四人一齐来到我办公室,廖举手敬礼后说,“报告军长,我决心起义!”
“那就无悔哟!”我叮咛他。
“无悔!什么情况下都不悔!”廖坚决地回答。
我于是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好了的信,交给徐孔嘉,叫他以参谋长的身份,尽快迎上前去找解放军。我的信向解放军说明:我早已和董老有联系,现在已按党的指示,宣布起义。
徐孔嘉欣然接受任务。赵德树积极找轮船联系,地方人士也派出代表,黄昏时开船下驶,当夜到李庄、南溪,找到了解放军第十六军的军长政委尹先炳、吴实同志,他们高兴地接待,并于10日派某师的惠政委一同来到宜宾。惠政委问我发了通电没有?我说:“发了起义告官兵书,没有发通电。”
“还是要发通电。”惠政委说。
我于是起草通电,电文里说国民党如何卖国、*、贪污。惠政委说:“不能一律骂倒,国民党不是都坏,只有国民党反动派坏,因此电文应指责国民党反动派。”
我一面修改电文,心里非常佩服共产党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
1949年12月10日,发出通知后,我觉得第一道难关已经渡过,胸中松了一口气,事实证明我高兴得太早了。起义后,大约十来天的时间内没领到经费,只得仍然使用国民政府的法币。幸喜当地人民认为七十二军起义,地主上没受损失,允许七十二军使用法币维持伙食。可是七十二军的官兵军饷无着落。当时我军尚存一部分“公积金”,我主张拿出来分给我们的军官和士兵,奈何钱又太少,每人只发到五六角毫洋,这毕竟只可以暂时稳定军心。宜宾人*动给我们提供伙食,给我减轻了很大的困难。他们给我们的帮助,犹如雪中送炭。
由于起义前不能公开号召,部队思想不统一,再加上蒋介石特务死硬分子的破坏,以及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因此,起义后部分士兵情绪波动极大,甚至有的部队发生叛变。 。。
宜宾起义(5)
告官兵书一颁布,一部分士兵白天晚上满街打枪以发泄怨气,各级军官无法制止。还有一军官装成吃醉了酒,拿着手榴弹,闯进我军部办公室,大声喊叫:“郭司令,国民党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宣布起义?”我知道这时高压不解决问题,急令卫兵把手榴弹夺了,然后说:“你喝那样多干啥?还发起酒疯来了,把他扶下去休息。”
解放军十六军随后由南溪直上威远、荣县追歼蒋军。张国华所部十八军相继到宜宾,我带领徐参谋长等过河前往迎接。张国华性格爽朗,决心明快,一见我就说:“郭军长,我们知道你思想进步,与党早有联系。”我随即请他去洗澡、看电影。他十分随便,毫不迟疑推让就同我过江,为了保护张国华同志及随他的解放军干部的安全,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特别加强警戒,防止一切不测事件的发生。张国华和我一见如故,毫不迟疑,他豪迈明快的军人风度为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接着十八军召开了七十二军起义欢迎大会,参谋长陈明义同志致欢迎辞,他高呼“向七十二军起义干部战士致敬。”一面举手行礼。这种热烈场面,七十二军干部战士从未见过,看了非常满意。
十八军要通过我部驻地北上,为了防止万一,张国华希望我腾开四十里路的缺口,好让他的部队安全通过,于是,我命令六九七、六九八两团由北树溪移往安边,为十八军让出一条路来。并派二三三师副师长杜永鑫前去掌握这两个团。这时,由于两团与我隔离开,互不能见面,有线电不通,特务乘机造谣说七十二军驻宜宾城里的部队,被缴械了,郭军长也被赶去背大米了。而王陵基旧部杜永鑫、吴让趁机煽动部队叛投王陵基,十八军部队过完后,我急忙派人追去屏山解释。这样,除了六九八团二营长陈超带领七个连叛逃外,其余都回来了。长宁指挥所的人员也由王蜀生率领回到宜宾。
张国华任军长的十八军进军西藏后,第十军军长杜义德任川南军区司令,调七十二军驻防富顺,我就归杜义德指挥了。我到泸州去见杜义德,说明我伙食无着落的困境,杜允按解放军的供给制发给七十二军每月数万元人民币,这以后才解决了我军的经费困难。
虽然伙食、薪饷总算有了着落,但部队内部思想混乱、纪律废弛。很多军官士兵对起义这件事想不通,认为连仗都没有打就“投降”了,感到很不理解、很不服气;七二十军当时相当一部分是保蒋介石的特务。根本就不同意起义,也就是说真心实意愿意跟着我起义的只有一些平时跟我关系很熟、很好,感情很深的人。那时我曾打电报给刘(伯承)邓(小平)首长,说要到成都见他们,他们回电让我暂不要离开,以后再电约见,结果我就没有去。这时任廉儒也来到宜宾,告诉我现在还不能走,我也就暂留在了宜宾,安排都围绕着稳定军心为重点开展。
我深信共产党能使祖国富强,怀着一颗十分虔诚的心追随共产党,我的起义自然是毫无半点假意和被迫,完全是真心实意的,七十二军并未执行蒋介石沿长江、沱江布防,掩护几十万人在成都集中的命令,而且将部队收缩到宜宾,对已经崩溃的蒋军构成威胁。我所冒的风险比打仗严重得多。派来的军代表们急于求成,认为部队有把握了,调很多军官去受训,一去就不回来,这是很动摇军心的。他们没有同我一道掌握部队。
由于起义,事先不能作动员工作,起义后两极分化,是难免的,所以接着又发生了几次叛变,但最厉害的是六九七团的叛变。当时,七十二军已移驻富顺,军代表同志很不理解旧军队,才下到连队几天就盲目乐观,说对连队士兵有把握了,不听我的劝告,硬要在部队还不稳定的时候,立即把部队中的营、连、排长调三分之一的人去学习。学习当然没什么,却一去就不复返,结果,六九七团的少校团副马启驹,三营营长李治安等就借此鼓动士兵,说共产党不可相信,干脆逃跑,发动了武装*,残杀各连军代表,围攻团部,顿时,11个军代表死于暴徒之手,连第二营营长王瑞因保护军代表,不愿叛变,也死在暴徒的机枪之下。许多军代表得知消息后,说打仗都没牺牲这么多干部,感到万分沉痛,我也心如刀绞。
冯、李*对军队影响极大,大家都骇得没有主意,赵德树约同肖烈对我说:“军长,这个祸闯大了,我们干脆跑吧。”我急忙阻止说:“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祸惹下了,我们有责任,但并不是我们指使的,罪不该死,犯不着跑出去找死。”我于是找赵德树、肖烈说:“你们虽是师长,也不能怪你,责任全部由我来承担,杀头杀我,与你们无关,你们要好好安心下来,掌握好部队,以免再出乱子。”于是,我们积极安抚剩下来的士兵。这样,部队才逐渐稳定下来。一直到1950年6月,全部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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