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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尊、虞府君,难道我们就乖乖待在这乌藤山,束手待毙?这与喝过了断头酒,引颈就戮有何异?你们是东道主,也是整个合欢山地界的扛把子,总得帮忙牵个头,为所有人合计出一条生路吧?”
“人死卵朝天,大不了与那些狗屁仙师、官老爷们拼了!”
“奇了怪哉,柳氏皇帝老儿,还有其余那俩坐龙椅没几天,屁股还没捂热的,一个个都脑子进水了么,谁来说说看,他们到底图个什么?”
要说求财,自古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等到战鼓一响,就是黄金万两。
若说抢地盘,这方圆千里的合欢山地界,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鬼蜮之地,在此落脚扎根开辟洞府、营寨的,不是妖便是鬼,导致天地间布满了浓重的阴煞浊气,瘴气腥秽,对于野修而言,还好说,自有手段剥离出其中的灵气,可是阳间的凡俗夫子,只说那山脚丰乐镇的阳间人,有几个长寿的?以及那些习惯了躺着享福的谱牒仙师,即便抢占了这块地盘,能做什么,一个个细皮嫩肉金枝玉叶的,遭得住这份罪受?就是鸡肋,各国朝廷和金阙派,与那些山水神祇驱逐浊气,举办水陆法会,开坛斋醮,怎么算账,各国都是一笔亏本买卖。
不少客人都开始猜测,莫非是被赵浮阳这厮给殃及池鱼了,有无可能,是这位府君暗中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勾当,才惹来柳氏几个朝廷同时震怒?再说了,氤氲府宝库内私藏了三方传国宝玺,死活不愿意交给青杏国柳氏?是不是合力做掉赵浮阳和那虞醇脂,就可以息事宁人?只是有此念头的,再一想,便绝了这份心思,不说如何才能宰掉两位金丹地仙,只说即便侥幸成功了,之后跟金阙派程虔、天曹郡张氏如何打交道,便是天大的难题,随便想一想,就头疼欲裂,委实是不擅长打官腔。毕竟哪怕没领教过,也都曾听说一二,那山上有祖师堂的,跟山下的朝廷官场,都喜欢说些弯来绕去,云里雾里的言语,偏偏不喜欢说人话。况且对方会不会被过河拆桥,还不好说,以那些谱牒仙师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尿性,不用怀疑,肯定做得出来。对付他们这帮不入流的山泽野修,谱牒修士岂会心慈手软,多杀几个算什么?
那个曾是地方淫祠水神出身的“黑龙仙君”,皱紧眉头,捻须沉吟片刻,以心声询问赵浮阳,“赵府尊,会不会是几方势力在虚张声势,真实意图,还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想要让我们低头服软,主动求和,割地赔款?此外比如天曹郡张氏,先前大败而退,在赵府尊手上吃了个大亏,栽了跟头,通过这次,就好在山上,找回点场子了?”
其实言下之意,就是押注程虔、张筇他们会不会见好就收。
若是如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割地?合欢山外围山水,划拨出去便是了,给钱?今夜合欢山,颇有几个家境殷实、财库丰厚的洞府山头。
记得那大骊藩属黄庭国境内,有位金玉谱牒不算太高的河神,却说了句脍炙人口的金玉良言,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赵浮阳以心声说道:“实不相瞒,程虔张筇他们,胃口很大,是笃定要将我们包饺子吃掉了,不太介意是否烫嘴。”
若说野修行事无忌,不讲半点公理,国与国之间的庙算,便有道义可言了?
那个猿猱道上的妖王唐琨,条条青筋蟠现于手背和胳膊,如蚯蚓状颤动不停,仰头喝完一整壶仙家酒酿,再将酒壶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它大声狞笑道:“咱们只需占据合欢山,听从两位府君调令,痛痛快快,杀他们个以正统自居的神与仙!”
如此疾言厉色,豪言壮语,它心中却想,自己与一位前些年得了一国朝廷封正的新山神,早年关系不俗,经常推杯换盏的,若是明早在丰乐镇那边厮杀混战起来,自己临阵倒戈,不敢奢望做掉赵浮阳这样的地仙,寻个机会,宰了李梃这般货色,能否凭借战功,换取一桩富贵?经好友引荐,帮忙与某个朝廷代为缓颊,在某尊小国山君麾下当个护法山神?
赵浮阳站在围廊中央的圆心地界,移动脚步,双手抱拳,与各方客人纷纷行礼,这才继续朗声说道:“诸位莫急,容赵某人一一道来,首先,大家都很奇怪,为何要选择此时围剿我们合欢山,理由其实很简单,青杏国柳氏皇帝和护国真人程虔,为了让那个太子将来能够顺利继承大统,此次及冠礼,请来了一位分量足够重的贵客,至于是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按照我刚刚得手的一份隐蔽谍报,暂时有两个说法,一种是程虔走了趟南涧国,说服了神诰宗某位祖师爷下山观礼,还有一种说法,是云林姜氏有高人愿意出席典礼,我猜测不管是谁,可能私底下都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青杏国柳氏或是金阙派,必须铲除合欢山。”
陆沉忍俊不禁,以心声调侃道:“除了胆子不够大,赵府君的这个说法,就没啥毛病了,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陈平安也忍不住笑道:“而且赵浮阳还不算满嘴泼粪,即便传到神诰宗和云林姜氏的耳朵里,恐怕都不觉得是什么栽赃,反而是句好话。”
老妪以心声询问,“湘君祖师,赵浮阳所说,可是真有其事?”
湘君思量片刻,“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要说程虔和张筇,请得动神诰宗某位祖师,倒是不算什么怪事。”
当年在大骊陪都战场,程虔和张筇都是立下过战功的。
温仔细翘着二郎腿,背靠椅子,双手抱住后脑勺,没有动用心声言语,只是稍微压低嗓音,他满脸讥讽神色,懒洋洋道:“神诰宗某位祖师堂大人物?云林姜氏嫡系子弟?怎么不干脆搬出正阳山竹皇、风雷园黄河这样的剑仙呢。”
老妪微笑道:“山主竹皇如今自顾不暇,想来不太愿意下山吧,毕竟观礼二字,之于正阳山剑修们,怪刺耳的。合欢山这拨乌合之众,也不是傻子,不会信的。至于剑仙黄河,听说好像已经去蛮荒天下赶赴战场了,确实豪杰,令人佩服。”同样是剑仙,即便竹皇要比风雷园黄河高出一境,可是通过老妪的语气,完全听得出来,她对正阳山的不屑一顾,以及对黄河的由衷钦佩。
温仔细撇撇嘴,“既然都是吓唬人,不如搬出风雪庙老祖师好了,实在不行,就直接点,咱们宝瓶洲不还有一位隐官大人?如此一来,不是更好玩?”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年轻隐官来自剑气长城,剑气长城杀来杀去一万年,可不就是最喜欢杀妖?
今夜合欢山,鬼物与精怪,数量大致对半分,会不会光是听说这“隐官”二字,就有半数货色,被当场吓破胆?
温仔细转过头,因为察觉到隔壁桌子,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雀斑女子,望向自己,模样与神态,似笑非笑。
姑娘长得一般,倒是耳尖,温仔细笑着与她点头致意,然后自顾自说道:“搁我是赵浮阳,肯定搬出隐官,如此一来,这座合欢山,先前再如何人心各异,各怀鬼胎,不都得拧成一股绳,疯了一般也要杀出条血路?否则落在落魄山那个姓陈的年轻隐官手上,用屁股想都知道,从赵浮阳这种金丹地仙,到巡山的小喽啰,有一个算一个,谁能落着半点好?”
湘君祖师其实一直细心留意那位“白府主”的表情,她眼角余光发现那个年轻僧人,咧嘴笑,笑得灿烂,朝温仔细竖起大拇指。
温仔细嬉皮笑脸,与那光头和尚抱拳还礼,“过奖过奖。”
洞府名为天籁窟的琵琶夫人,她得到闺阁好友虞醇脂的心声授意,便开口问了个其实至关重要、可惜暂时几乎无人想到的问题,“敢问赵府君,虞道友,他们这次出兵,有没有观湖书院的君子贤人,在旁督战记录?”
这个问题被琵琶夫人当众抛出来,几座客厅,顷刻间再次寂静无声,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赵浮阳笑道:“不幸中的万幸,我可以肯定,此次围剿并非书院的决策。”
琵琶夫人以心声询问虞醇脂,“当真没有书院参与其中?”
虞醇脂微笑道:“放心,没有的。你想啊,若真有书院君子贤人搅和其中,我与夫君,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如何。”
琵琶夫人闻言如释重负,确实,合欢山地界上边,这些年内讧是有,说句难听的,无非是鬼吃鬼、狗咬狗的行径罢了,否则那几个周边朝廷,岂敢在观湖书院的眼皮底下,偷摸招徕那些山野精怪或是地方英灵出身的淫祠神灵?还不是觉得即便书院知晓这等小事,也不会给予重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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