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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陛下方才并未发落于你,将来也不会再追究了。太子年幼,陛下身子羸弱,宫中的一切还望娘娘费心打点”,沈月明微微躬身道,还不待裴后反应过来,又见她冲着裴相长揖到底,道:“相爷素有清名,一生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今后朝中诸事便托付给您了”。
“你要走?”,裴后脱口问道,沈月明微微一笑,道:“陛下体内的幽冥碧危害甚大,如今虽然有龙蔓葵果,但还需一味药材辅助方能化解药性。前些日子,御政王派人送信来,提到了一些线索。如今我大显民生富足,百姓安乐,海晏河清,微臣想动身寻药”。
裴皇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微微叹口气,正色地说道:“侯爷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之事,本宫毫不知情。哼,本宫也不是待字闺中的无知少女”,说到这里,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软皮,又说道:“方才爷爷觉察到乐春行的面色有异,趁人不备时探查一二,发现那人竟易了容貌,恐怕真正的乐春行早已惨遭不测了”。
落梅宫中,依旧是青藤蔓蔓,映衬着淡粉色的梅花,原本生动的色彩却被漫天的缟素刺得眼睛发疼,梅太妃身穿白色素衣,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燕靖的牌位,呆呆地望着庭院外的榆钱树,那是靖儿从边境带回来的,说是闹饥荒的时候可以充当口粮,当然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不过榆钱的味道倒是特别,他知道自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就是图个新鲜。
燕靖为了救回皇帝,战死在靳平城外五里的长兴坡。为了掩护让护国侯等人顺利突围,他穿上了龙袍,佯装成广陵帝,成功地吸引了半数以上的敌兵,这才为沈月明赢得了宝贵的时机。
找到尸身时,燕靖浑身上下被刺穿了几十处,从他身上取出的箭矢足有十几斤重。据说梅太妃刚见到儿子的惨状时,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地守着棺椁。
沈月明长叹了一口气,跨入殿中,梅太妃见她,不由一愣,原本死水一潭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亮光。她从案桌上拿起三支香点燃,正襟叩首三下,把檀香插入炉中,又跪坐在灵前良久,方才抬头看向梅太妃。
“毅王殿下临终前,曾经托付了本侯一件事情”,沈月明低声说道,“何事?”梅太妃幽幽地问道。
想起毅王燕靖霁月清风的一生,无愧于家国,无愧于黎民,一颗赤子之心,疏阔男儿,如星空朗月,银白之辉,他的陨落又何止只是可惜二字?
沈月明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殿下说,让本侯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太妃娘娘的性命,不要将你伪造他手令,以致于西山大营无法及时派兵救驾的事情,上禀给陛下。他一生忠君爱国,侍君赤诚,却在临死前做了一件欺君的事情”。
梅太妃闻言,眼中厉色顿生,低笑了几声,道:“为什么死的是本宫的儿子?燕同律这个昏聩之君为何不死?他早已病入膏肓,裴氏虽诞下皇子,却不过总角之龄。若是哪天燕同律驾鹤西归,这大显的江山由谁来继承大统?”。
似有银光没入鬓发,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宫的靖儿自十五岁起便戍边在外,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屡次立下赫赫战功,护得百姓安宁。可同样是皇子,凭什么靖儿就这么苦命?即使本宫身染沉疴,卧床不起,他也无法守在本宫的膝下”。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愤,又道:“既然这大好河山都是靖儿守护的,他又是正经的皇子,为何不能承袭帝位?只要燕同律那个病秧子死了,凭着靖儿在军中的威望,再加上本宫暗自运作这么多年,想要问鼎皇位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你,沈月明”,她突然抬高手臂,指向沈月明,“却偏偏害他丢了性命,那可是本宫一辈子的指望啊”,梅太妃说到这里,不由双手掩面而泣,她忍辱负重,在宫中活得像个透明人一般,到头来竟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已堕魔障却不自知,沈月明的眼睛亮得惊人,道:“太妃娘娘,真正害死殿下的,其实是你。你说想让殿下继承皇位,可曾问过殿下自己的想法?他可曾愿意?殿下遵从礼法教义,就算以皇子之尊常年戍守边境,也从无怨言。你说是本侯害死了他,可背后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太妃娘娘你自己,你明知有人要谋害陛下,却借口身体不适,将殿下骗往皇家别院,又派人截获了塘报,甚至不惜伪造手令,不准西山大营出兵,最终导致了我等遇险后的孤立无援。殿下无奈之下,只能乔装成陛下的样子,诱导敌军追错了路,最后惨死长兴坡”。
梅太妃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黝黑中闪烁着愤怒的色彩,她张了张嘴,始终没有作声。“还有,娘娘可知殿下此举背后的深意?”,沈月明开口问道,“其实他舍了性命,也是为了娘娘。殿下乃一代名将,智计无双,他已然知晓娘娘与这件事情密切相关,实在不忍心眼见自己的母亲继续错下去,一旦事败,必将祸及其身,他是想以自己的死,为你争得最后的一线生机”。
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梅太妃脸上的神情狰狞可怖,她大声说道:“怎么会一败涂地,那人明明答应过本宫,定会辅佐靖儿登上皇位。他素来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你凭什么说我们会败?”。
沈月明有些怜悯地看着逐渐陷入疯狂的梅太妃,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并非是我说的,而是毅王殿下亲口说的,他说自古邪不能胜正,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话仿佛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梅太妃喃喃自语地重复说着这话,笑声愈发尖锐瘆人,沈月明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形若缟素,容色枯萎,哪里还有半分当初清雅如菊的模样?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听见梅太妃阴沉沉地说道:“好一个邪不胜正,人间正道是沧桑,本宫真心地希望沈侯能够牢牢地记住今日的这句话,当某一天到来的时候,侯爷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沈月明闻言,心中猛地一跳,之前种种的不对劲和不安渐渐蔓延到四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掌控……。
是夜,丑时三刻,有宫中侍婢前往毅王燕靖的灵堂值夜,只见棺椁旁边斜倚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她的头骨撞在坚硬的棺木上,早已变形,白色的浆液洒得满地都是,宫人吓得尖叫起来,巡防的禁卫军赶来一看,此人正是落梅宫的梅太妃娘娘,只是她的身子早已凉透,没有半点声息。
“你说什么?梅太妃就这样死了?”,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斜靠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睛问道。邱姑姑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道:“据宫人们说,梅太妃是一头撞死在了毅王殿下的棺椁上,死状极惨”。
太皇太后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了一顿,微微叹了口气,吩咐道:“你派个妥帖之人,去乐春行的老家打点一二,给些银子安生”,邱姑姑低声应了下来。
“哦,对了,哀家听说沈月明辞去了监国议政之权,今儿早朝,皇帝还为此大发雷霆”,太皇太后说道,“启禀太后,确实如此,据说东煌女帝的婚期将至,沈侯爷自个儿提出要亲自去送贺礼”,邱姑姑答道,既然是要远行,必定无法再监国议政,沈月明此举倒也说得过去。
乐春行的这步棋算是达到目的了,一来,把太子的生母拉下马,裴家也会被株连,失去母族庇佑的皇子就如同老鹰没了翅膀,更何况还是个吃奶的孩童,能否平安长大都是问题,如何能跟已是摄政王的简儿相提并论。
二来,沈氏一族世代效忠燕氏皇族,沈月明更是大显皇权最牢靠的盟友和拥趸,如今沈月明和燕同律之间再也不复从前那般相濡以沫,毕竟彼此的恩怨牵扯太多太深,如今她的离开,显然已是生了嫌隙,这也是她和沈祺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沈祺先后挑起燕举的反叛之心,借自己的手逼迫沈岚亲手射杀了燕举,燕朝歌仓皇北逃,裂土称王。而后,又安排了前先帝爷的遗诏重见天日,利诱自己亲手将简儿推上御政王的位置,从此将猜忌的种子种在了燕同律的心中,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至此殊途。再后来,他派了云天逸诱骗皇帝前往天都峰休养,企图谋夺大显的皇位,扶持傀儡登基,只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坏了大事。
如今,沈祺已成功地将沈月明从皇帝的身边调开,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君臣二人再也无法坦诚相待,沈月明只能选择远走他乡,沈祺的谋划已然达到,只是不知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如此心机,如此手段,当真可怕得紧,幸好,此人是友非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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