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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称赞如来者,所有尽法界、虚空界,十方三世一切刹土,所有极微一一尘中,皆有一切世间极微尘数佛;一一佛所,皆有菩萨海会围绕。我当悉以甚深胜解,现前知见,各以出过辩才天女微妙舌根,一一舌根,出无尽音声海,一一音声,出一切言辞海,称扬赞叹一切如来诸功德海。穷未来际,相续不断,尽于法界,无不周遍。如是虚空界尽,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赞乃尽。而虚空界乃至烦恼,无有尽故,我此赞叹无有穷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
——《大方广佛华严经普贤行愿品》
佛法中有罗汉、金刚、菩萨,分别代表着自渡、渡人、觉他。但即便修到菩萨,渡人也需借助木筏,否则自身难保——但这个“自身”指什么?死亡的对立?时间的延长?肉体之内流转嬗变的千万年宇宙之光?
其实每分每秒之间,每个个体之中,都有数以百万计的钾原子不断衰减。自从宇宙大爆炸无中生有地创生出世界,能量就已经储存在钾原子之中,永不停息地继续着衰减这一原子运动。钾与铀和镭相类,是一种半衰期很长的放射性元素,超新星爆炸时期就已经诞生。
我一再重复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几乎找不到别的出口——四处都是围墙,而我只能步步为营。虽然偶尔改变形状,却无法逾越它的存在。我穿越地道,以为发现了新的出路,但出口遥不可见——我只能返回园地,挑战着自我的界限。
没人陪伴其实并不孤单,因为可以去想念那些曾经相伴的人——每次回想都会有不同的感觉,如同反复揣摩一本深奥难懂的经书。其实看后仍然不懂,也许是因为懂得了新东西,于是那些旧的似乎又不懂了。
一个人的冬天,是完全陌生的体会——也许我还不算一个人。周末的时候,我和姐姐、小剑、史努比坐在自家的落地窗下,带着快乐和不能置信的心情一动不动地注视外面鹅毛般的雪片。窗户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我将暖气旋至很大,然后去厨房,沏一壶上好的奶茶或者烘焙些蛋塔给大家吃。夜色渐渐湮上来,姐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格林童话读给小剑听,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微笑,我觉得非常满足——我刻意忘掉在巴特梅尔湖的日子,那个雪季和这个雪季,长得似乎隔了一世。
其实我是不能够恨晋玄的,一如我不能恨桑子明和蓝剑一样,那些过去的日子,要是没有他们,也就过去了,而且会过得非常萧索。他英俊的面庞,他微笑的话语,无论如何给了我生命中不能替代的一段。
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即使不发生那件事,我也认为是时候该离开了:现在正是读书的最后冲刺,要一份完满的论文才可以安全毕业;况且这个公司规模太小,限制我更多的发展,俗话说“龙落浅滩遭虾戏”——纵然我算不得什么“龙”;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生活在谭晋玄的庇翼之下——他已经皈依索非亚,我再去投靠他——天,我们是在上演《聊斋》里的《鹅笼》故事吧?还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强大,可以再经受一次与多年前无二的伤害?——那个时候叶翩翩蔑视着我,“晏湘裙,你那个硕士根本就是我叔父公司捐的——蓝剑求了他多日……”
我聘请了私人律师,除却提醒张经理酒后乱性这件事,更暗示他我手中有充分的证据,足以对这家公司构成不小的威胁——张本就心虚,只想快点结束麻烦,更没料到一向沉讷的我会突然下手,并且如此决绝。所以不过虚弱地挣扎两下,就乖乖奉上赔偿——虽然数目不是很大,也够我应付一年的开销,而绰绰有余。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做事不留余地。可是既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计较前面的路是黑暗还是泥泞——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是染料,一次两次,无论内心是否鹤立鸡群,表面上也得同流合污——可同流合污久了,或者就以为那是我们的本来颜色。
所以我们都不如蓝剑,要遭受这么多伤害,才明白他一早实施的真理:“……四周社会阴险卑鄙、身边人物凶残龌龊,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不会容忍他们长居我上,若要胜利,必须以暴制暴……我早已抛却性格中的敏感、同情和世俗道德,换句话说,除了智慧,我注定麻木不仁!”
天气好的时候我独自开车去那家闽南餐厅,老板热络地打招呼,“很久没见您先生了——出差了么?”
我无法回答,只好把目光投向窗户外面的天,因为时候不到,天色也黑得不纯粹,仿佛敷了一层暧昧的薄膜——大都市的天空和人一样,都是那么的不纯粹,爱和欲望,有时候也并不像冰与火,能分的那样的清楚。
晚饭时分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成双入队的男女态度狎昵。邻桌是两个年轻亚裔,做着学生打扮,不住地亲吻着,旁若无人的态度。那女子有细致的长发,将脸埋在男子怀中,瞬间又扬起来,露出极美的弧线——我突然感到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尽力不去想巴特梅尔湖,可它们随时随地浮现在我眼前——那些美丽的夜晚,只属于我和晋玄;一旦认真捕捉,它们又倏忽碎成色块,融成一片温馨而模糊的颜色——我一直辨不清楚:是因为温馨而变得模糊?还是只有模糊才觉得温馨?或者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就像那晚他对我说的话——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坦诚最真心最温暖最可依靠的话。
但是又能如何呢?这些话如星子般坠下,落在雪地里,击起一小簇雪珠,飞花溅玉。佛经上说“求不得”是人生八苦之一,可是佛不知道,比“求不得”更苦的,是得而复失。你笃信他在你身边,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角落,可以包容我们两个人——我用甜蜜而苦涩的诗经喂养他,而他沉默而坚定的拥抱地呵护我——然而我错了,这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想象。世界如此破烂,永远千疮百孔,根本容不下任何人——他终于选定的穷途,亦是我的不得不走的末路。
表面上我依然照食照息,宋明工笔山水般平静,但内心起落不停,似在暗夜听昆曲,急拍慢板,声声都是《琵琶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唯一可以慰藉自尊的是:我从未主动靠近过晋玄,也没给他靠近我的机会——这样我就可以装作平静:从不曾柔肠百结,也没为他横生鲜妍。今后要是劈面遇上,还可以做到巧笑嫣然,即使脊柱发凉,也能硬着头皮道两声“恭喜”、“幸福”。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容若的词写尽苍生,我将心分成了两半,一半柔软而单纯,另一半全是冷静坚硬——我不能让这痛苦持续太久,为着家人和生计,应该更多考虑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在我准备毕业论文的期间,姐姐说晋玄的电话和人都有来过,她帮我回掉了——姐姐果然了解我:现在还要我说什么呢?因为相爱过不能做敌人,因为伤害过不能做朋友。
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惊见晋玄纯净的面庞,他真挚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和怜惜,轻柔地说:“不要怕!不要怕,湘裙!”像安慰刚出生的稚子,或者被黑夜吓坏的孩童。我仿佛再次站在大雨滂沱中,而他走过来,为我遮住风雨。他在我耳边低诉,说出的却是我的心声,“离开你的时候,我连道别的勇气也没有——如果你犹疑,整个城空了一半;如果你拒绝,就全部空完了。我不知道哪个城市会是我下一站的幻觉,住着我下一个的幻想,寂寞让人什么都不管了——我那样轻易放弃尊严,终究也没能换回幸福。我本不再期望什么,可是看到你,我才知道我的时光都存在这里,严严实实、从没遁去。”
但他终于留我在寒冷的季节,待回首望向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终于以一等荣誉生拿到了博士头衔,姐姐很高兴,不住夸赞我,并给国内父母打电话——刚好是国内的周末,家里边聚集了一大堆人,亲戚朋友似真非假地道着贺,说的全都是些毫无新意、烂熟于耳的话。竟然有人突然提议,把视频打开,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的现状;也有人委婉地暗示,他的孩子想出国念书,正在找合适的担保人;还有人问英国这边的物价,明明白白地开单子,希望邮寄些物品回去,却只字不提付款方式……姐姐突然变得很笨,对所有的恭维都乐呵呵照单全收,我也只好跟着敷衍。脸上的微笑僵持太久,酸痛地抽搐起来,心里骂自己何苦实心眼,反正他们又看不见。
姐姐非要亲自下厨,烧一顿丰盛的家宴。小剑听说可以请两名小朋友参加,飞奔得像轻快的鸽子。我摇摇头,苦笑着帮忙——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个家里太缺乏惊喜了,只要一点酵母,他们就可以制作出欢乐的蛋糕,应该成全他们才是。我在一旁洗菜切葱,和姐姐话着家常,觉得很惬意——仿佛又回了小时候,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就剩我和姐姐,我将手指头含在嘴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等她在锅里炖着的芋头。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姐姐放下手的锅铲,侧耳凝听一下,对我说,“可能是送报纸的来了——这两天报纸总送得特别晚,你去开一下门——我占着手呢!”
揩开手上的水渍,来到客厅外,拧开门把手——我一下子愣住了:竟然是谭晋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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