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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
刘太生、何殿福烟抽足了,话说够了,抬起屁股,拐了几个弯,朝前走了一大截。“刘同志,咱上去吧!上去就是俺们家的炕头。要没有事,你吃饱喝足再赶道。”何殿福站住侧耳听了听动静,伸手朝上前方狠劲一推,只听到上面哗啷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搡倒了,跟着透过不大点的光亮来。他一纵身子爬了上去,回手把刘太生从漆黑的地道里拽出来。被褥阁子被掀倒,惊动了外间屋的人们。何殿福的母亲、老婆,还有他的两个孩子都急忙跑进来看。一见被阁子后面,洞口里钻出的是何殿福,另外还有个生人,都惊呆了,睁大眼睛,像是问:“这是怎么回事?”
“瞧你们,还怔个什么劲?村北打仗的鬼子走了没有?”何殿福一时不能理解家里人的心情,着急地问他老婆。
“都走啦!一直闹到掌灯的时候才走。你跑到哪儿去啦?看叫家里人这个找劲。”他老婆没有好气地说。
“走了就好。娘,赶快烙两张饼给这个同志吃,吃了他还赶道呢!”
刘太生帮助何殿福把被褥阁子弄好,跳下炕来,笑着问:“大嫂,他们打捞尸首没有?”
“打捞啦!就是什么也没有。在村北小砖井打仗的是你呀?”何殿福的老婆在刘太生的身上像发现了秘密,欢喜地上前问道。
“不光我,还有何大哥呢,要不是他,我……”
“快别说啦,你那个厉害劲头,二郎神碰上也要愁得脑仁疼。我今天算是都看到了。”何殿福在他老婆面前,指指划划地夸奖刘太生,同时,也在卖谝自己。
“何大哥,今天这事,因为是自家人,我就不多说一句客套话。”刘太生用手指指漆黑的窗户外面,接着真情实意地说道:“天不早啦,我有紧事,得忙着赶路,不能再麻烦你们啦!”何殿福一听,伸出两只大手掌就去阻拦:“不管有什么紧事,也得吃饱肚子。”他母亲伸着两只沾满湿面粉的手,也从外间屋走进来:“到家,不吃饭还行?再稍等一会就得了。”他老婆也留拦:“你俩既是患难朋友,更别见外。”两个孩子一起跑上前来,一个孩子抱住一只大腿叫着:“叔叔,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何殿福的全家好说歹说,诚心诚意地拦留,也没有把刘太生留住。何殿福的母亲,觉得实在拦不住了,长出了一口气,冲她儿媳妇使了个眼色,何殿福的老婆匆匆跑了出去,转回头,拿进几个焦黄的玉米饼子和湿漉漉的腌蒜:“大兄弟,不吃饭,揣上两个饼子道上吃。”说着就朝他怀里掖。
人们听完刘太生的跳井经过,个个都感到地道是个开展平原游击战的上好法宝。魏强扭头冲刘文彬说:“咱这边不能挖地道?”
刘文彬摇摇头:“咱这边河多,水皮浅,挖不下三尺,就出水啦!大多数村子试过,都不行!”
刘太生掐死抽剩下的烟蒂,扔到摊在桌子上的一包大叶烟里,伸手朝怀里摸,摸了好半天,才把信摸出来。“给你,小队长。”
魏强打开信,凑近灯亮,从头到尾地看完,回手递给刘文彬;接着又朝刘太生问道:“还有什么事?”
“今天和我取联系的是祝文华。他告诉我,张司务长说,你要去,最好借两辆车子,带一个人去,回来好驮单衣裳。还有,粮票、菜金都没有发下来,要咱们借着吃……”刘太生怕忘了什么事,每说一件就想一下。末了,他像想起一件大事,红着脸羞答答地说道:“小队长,今天我跟敌人打仗,马马虎虎又差一点吃了亏:我把那个特务的枪卡过来,就没有再搜查他,也没有捆;后来,从他身上又弄出两颗手榴弹来。瞧,这多危险?”刘太生说完,将缴获的那支快慢机递了过去。“是危险。危险的事多喒过去了也后怕。这对咱大伙都是个教育;对你,当然更深刻。”魏强觉得刘太生敢于正视自己的缺点,也就没有再批评。
“这个信不是叫你……”刘文彬指着信说。
“不过,从刘太生今天的遭遇看来,这身衣裳是吃不开了。”
“那,咱就操持着换。这个事我和汪霞来办。”刘文彬觉得这是分内的事,忙瞅了下汪霞。汪霞知道把这个工作交给了自己,笑眯眯地点点头,答应下。四
迎着东照的夕阳,魏强身穿一件藏蓝的大褂,头上戴顶剪去宽檐的灰呢帽,脚下蹬着双青帆布的千层底鞋子,骑着一辆半新不旧、带有车兜子的自行车,像支离了弦的箭,疾速驶过张保公路,来到清苑地区。刘太生扶稳双把,两腿紧蹬自行车,拉开距离跟随着他。刘太生今天也换了季。除去头上戴的一顶烟色礼帽,从肩下到脚上,打扮都和魏强一样。他俩胸前,都别有一颗椭圆形、蓝色珐琅的小牌牌。
近几天,下过一场春雨,麦子、春苗都长得像水葱,让风吹得摇摆着、起伏着。
魏强他俩走了一大截子,选了个四处望不到人的地方站下了,又各自检查下枪弹、装束。魏强对行动重新做了个布署,翘腿上车子,继续朝前走起来。
没有两袋烟的工夫,魏强他俩蹬出四五里地了。这四五里地,是步步朝上走的大漫坡。走到顶点,魏强朝前一望,下陡坡,必须向右拐个大死弯。他仔细地听听,坡下没有动静,就轻轻地捏住车闸,徐徐地顺着陡坡滑下去。到坡底,刚一拐弯,迎面碰上了二十多个武装齐备的警备队员,正赶着一辆大车向坡上走来,坡陡,车载得重,两匹骡子拉不动,警备队员们正在车后面叫着号子朝上推搡。
“妈的,还骑?推着绕过去!”前面一个横眉立目的家伙,紧拽着菊花青的蹶骡子,甩着脑袋瓜嚷叫。
“好,好。”魏强跳下车子,笑嘻嘻地满口答应着,就朝道旁谷子地里踏去。他觉得就坡下驴地来这么一下挺侥幸,只要绕过去,上了大道,骑上车子就算脱身了;再放它两枪,也就通知了背后的刘太生。
“哎,哎!你眼皮坠住磨盘啦?怎么瞧都不瞧就朝前闯……”警备队里一个歪戴大檐帽,松挂着武装带的家伙,斜愣着眼睛望着魏强咋呼开了。
魏强见这人疙疙瘩瘩的桔皮脸上,趴着个蒜头鼻子,大嘴巴,厚嘴唇,两个小眼挤巴挤巴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又见他衣领上缀着一杠一花的领章,连忙站住脚步,恭敬地点点头:“队长,你辛苦!”
“撂下你那鸡巴车子,过来推车!”警备队长把俩小眼珠子一瞪,不干不净地叫骂起来。
“怎么办?”魏强脑子连转了几个弯,“帮助推去?枪在车兜里,手里扣着子弹;不帮着推,看样子他是不会放。唉,演戏,说好话地哄吧,也许能混过去。”想到这里,就摆出一副可怜的面孔,点头哈腰地哀求:“队长,不怕您笑话,我是个残废人。”他把扣着子弹的左手,朝袖筒里褪褪,想抬胳膊,又装作不敢使劲抬的样子,“我这是小时候抽风落下的病,这条胳膊不能吃劲。像我这号人,就是上去推,也出不了牛毛大的劲;再说,乡长让我办个急事,去晚了,过时不候。请队长高高手,叫我过去吧,将来到俺们大乡里,我补付。”警备队长哪听他这一套,乜斜着眼朝身后的警备队员们一努嘴,稀里呼噜蹿上七八个端枪的,他也跟了上来:“你是他妈的哪个大乡的?你们乡长他爹死啦,让你这个数不着的干孙子报丧去?”他指着鼻子剜撴眼地朝魏强骂起来。
魏强火头一下蹿到嗓子眼。他思摸思摸,没有来发作。他按按火气继续苦笑地来对付:“我是田各庄乡的,今天于庄车站的煤业组合①让各大乡七点钟赶到,过磅领配给煤。七点钟过了,煤领不上,早缴的钱也白花啦!”他就瞎编胡诌地撒起谎来。
①鬼子垄断煤炭的一个经济组织。
“噢,你倒是个好人,着急走,是怕给乡里糟了大钱。哈哈,这不难,龙画好了,就请点这个睛,点了,走你的。”警备队长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就假装踱步地走向一边去。魏强一听,知道这是想敲他的竹杠,心里捉摸:“这可是叫花子碰上个要饭的,穷对穷啦。”但是他为了应付着过去,还是装模作样地将右手伸到怀里去摸钱,他摸着摸着忽然起急地说:“看我这记性,明摆是自己装的钱,怎么摸不着啦。掖到哪儿去啦……”
警备队长开始见魏强伸手朝怀里摸,心里真有点甜丝丝的高兴。但是,一见魏强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不出来,嗷地大叫了一声,跟着骂道:“刮风下雨不知道,自个撂的钱怎么会拿不出!一看你这个熊样,就不像个吃好粮食的!”小狗跟着大狗叫,警备队员们也随和队长不三不四地叫骂起来:“你是涮着爷们玩!”“真不是个好屪子攮的。”骂骂咧咧地就朝魏强跟前挪蹭。
这时,魏强被骂得脸色由红变黄,气得浑身直打颤,顶到嗓子眼的火儿,跟着蹿上脑瓜门。他抽出摸钱的右手,想伸到车兜里抓,但又把手儿停下来,火气朝下一按,忙托出笑脸来说道:“别生气,队长,都怨我。”他拍打腰间,望着警备队长:“浑身摸个遍,没有,准是丢啦,没有今日有明日,哪回儿不见呢?您到田各庄找我。”
“找你?你还不定是什么玩艺变的呢!”
“您看,这不是证章。”魏强右手指指胸前的蓝牌牌。“去你妈的罢。老子认钱,不认那玩艺。早知道你是不吃野牧味不上膘。去,翻翻他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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