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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2页)

祖大寿黯然道:“老夫苟活于世这些年,已是心力憔悴。今日再死,唉,实在已经迟了。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世上原有比干脆一死更难的事。好在——今日老夫能死在故人之手,也算得善终。你下手罢。”说罢微微仰头,闭上双目。

何可梁却万料不到他会如此从容赴死,他看着祖大寿,手中刀锋微晃,却久久未曾落下。正犹豫间,却听东莪一声低唤,他转头看去,只见屋门微开,方才那妇人已一脚踏进屋来。她手捧药碗抬头看见屋里情形,手中药碗应声落地失色道:“老爷!”

史承戟走上一步,将她拉进屋里,关上房门。那妇人要朝祖大寿奔去,却让东莪拦了去路。祖大寿睁眼看她,道:“你不用怕,这些只是我的旧识,不会伤害你的。”

那妇人嘴唇抖动不停,看看何可梁手中的刀,已是面无人色。祖大寿道:“可梁,此事与她无干,你应该不会伤及无辜吧。你杀我之后,要速速离城,才得安全。”

何可梁“哼”了一声道:“别以为假情假意,我便会饶你性命。别说是你,便是你这大宅内的任何一人今日也绝别想善罢。”

祖大寿闻言一颠道:“什么?”何可梁咬牙道:“我曾立下重誓,要灭你满门,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祖大寿道:“你……为什么?”

何可梁怒道:“为什么?就为了这数十年来,兄长孤魂无依,我却连一处土坟都不能为他安置!就为了这国不是国,家没有家!外族入侵,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越说越响,浑身颤抖,手中大刀摇的咧咧作响。

室内众人一时都寂寂无声,祖大寿向他凝视良久,方道:“可梁,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从军?”何可梁怒目不答。

祖大寿徐徐道:“我却记得可钢当年曾说,从军是为了保家为国,伸张正义。只是,你可曾想过,倘若保护的事物变化,正义云云——是否也应改变?”

他向屋内环视道:“当初守卫边城要塞,确是抱着一腔为国尽忠的热血。可是援兵不至,朝庭见疑。相形之下,当日我需要坚持的——所谓正义,便是保护那满城百姓而已了……围城日久,大凌河城内被困的军民渐渐粮绝弹尽。老夫当时倘若拒城力战,直至成仁,虽可留下一世之名,却会泱及满城百姓。那样的情形下,横刀一死又有何难?可是,只为全自身忠烈,无视百姓安危,难道便算是为国尽忠么?以满城性命换来的忠良之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他目光自史承戟的面前微晃而过,承戟却忽然觉得心中为之一震。

只见祖大寿再次看向何可梁,缓缓说道:“何况天命易手,绝非个人之力能够回挽。我久居宁远的这些年里,每当见到城内百姓往来,他们能安居于此,平安喜乐,便是要我担这一世骂名,我也是绝无怨言。可是……可钢始终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无心杀他,但却非杀不可。这些年来,我为此事午夜梦回,总是痛心难当。此番你能来,我尚可在有生之年,将这笔命债归还,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事。你当真怨恨难消,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伤及无辜,便真能让你心气平顺么?”他双目温和,与何可梁对视。

何可梁向他望去,只见祖大寿皱纹满布的老脸上,那一道深邃的目光却坦然平静。

何可梁当年追随兄长从军,后得入袁崇焕将军麾下第一大将祖大寿的队伍,两人都是无比自豪,立志要好好做一番事业。何可钢更是奋勇当先,屡立战功,又得祖大寿赏识升任副将。军中多年,祖大寿对他们兄弟而言,于其说是将帅,倒更像是一个父兄、朋友。兄弟二人时常跟随在他之侧,听他说战事功略。有时夜间煮酒围坐,谈古论今,二人心中都感亲切敬佩,均觉此生得遇祖大寿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直到围城事变,当时何可梁得知兄长噩耗之时,那心头涌动的万般滋味,真是无法形容。要生生地将这人自心中剥离,恨下去,恨成一滩浓血,抹在心口上。此生心跳之时,便都能感到那恨意如江涛泛滥,不可抑制。

可是,眼前这朽朽老翁沉定的目光却使他忽然觉得迷茫起来,他盯着祖大寿的脸,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多年来不曾想起的往事——那烽烟迷漫之中,祖大寿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他摇动大刀高声呐喊,座下黄马如腾飞之势跃起,带着他冲进敌营去——他来看视受伤的可钢,轻抚他的伤口,目中隐现泪光——他将自己的佩饰解下给在城门边丐讨的老妪……

何可梁一时间竟忽然心烦意乱,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抖动。就在这时,祖大寿忽地剧烈的喘息起来,只见他刹时间涨的满面通红,身子用力前倾,却咳不出一声来,那神情痛苦万分。承戟与东莪对望,一时不知所措。那妇人顾不得别的,已飞身扑上,抱住祖大寿一边为他拍背一边哭叫:“老爷!老爷!”何可梁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那妇人哭道:“老爷自归降以来,一直不奉朝庭任命。更是从不去拜见任何清朝官员,只在家中独居。这些年来,他宁愿自己清苦也要救济百姓。便是当年真的有什么过错,他如今年岁这般大了,又重病在身。这位壮士,倘若你真要报仇,便杀了我吧。都是我们这一家数十口人拖累了他,累他做这千古罪人!!便是真有阴司地狱,也让我来替老爷……”她伏身大哭,祖大寿奋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何可梁冷冷注视他们,承戟东莪此时也是一样的心思,只看着他。淡淡晕黄的烛光之下,却见何可梁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几番变化不定。

一室寂静中只听得见祖大寿的艰难喘息之声,许久,只见何可梁的手慢慢放下,在半空中微一迟缓,他将大刀还销,负在背后,沉声道:“你既然心中有愧,让你在这世上受这种种煎熬,实在好过一刀取你性命。死的那么痛快,对你而言,却是便宜的事。”

他不再多说一字,回身便走,东莪承戟忙随后跟出。三人还自原路走回,到了客栈,何可梁一言不发,神色黯然,只对烛深思,东莪承戟陪伴在侧,也一夜无眠。

眼见天色渐渐露出微亮,东莪轻声道:“师傅,天要亮了,你还是歇一会吧。”何可梁双目茫然朝她看了好一会,这才缓缓点头,进里屋去了。

承戟随东莪走出房间,东莪轻掩房门后转身道:“你看师傅的情形,会不会有什么事呀?”哪知承戟并没听见她的话,他眉头微皱,似乎也有心事。

东莪关切的问了几句,承戟都不言语,只是回头看着师傅的房门,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道:“你说……那祖大寿说的,真有道理么?难道抵死不降反而是错的么?”

东莪见他目光无措,忙道:“你怎么了?”承戟朝她看了一会,摇头道:“不是,他一定是错的,你看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活着还不如当年自杀死了算了。”他说罢叹了口气,自回房去了。

东莪去前堂为他们准备了饭食,二人也吃的很少,接下来的两日,他们都有些精神焕散,任东莪如何开解打岔也于事无补,东莪苦无良计,只得随侍在侧。

第三日上,东莪照常早起,去为他们张罗早饭,才端到门外,就见何可梁走出来道:“咱们今日便上路吧。”

东莪见他神色自然,十分高兴道:“师傅,那是要去哪里呢?”何可梁道:“总之离开这宁远城就好了。”不时,承戟也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略有颓废,见了东莪,他也笑了一笑道:“对,走了也好。”何可梁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当日他们便收拾东西,正午时分离开了客栈,向城门走去。走出没多远,却听得身后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那声音渐渐近了,却原来是有人家出殡。师傅三人并不理会,只是自然往边上走去,让出道来。

耳听得那丧乐渐近,一大队哭天抹泪身着孝服的人慢慢朝他们走来。这哭泣之声十分庞大,不像普通人家的哭丧队伍。东莪不由的回身一望,却忽然止步不前了。一旁的承戟也随她停下了步子,走在前面的何可梁察觉异样,转头回看他俩。却见东莪目光迟缓正停在他的脸上,承戟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送丧之队。何可梁遁光望去,见到渐行渐近的一个硕大的搀联上赫然写着“祖大寿千古”——既无官衔亦无年号。

这送丧队花圈搀联均十分简朴,但送丧人数却黑压压的竟似有上百人之众。为首抚棺哀哭的正是那日他们在祖大寿家中见到的那个妇人。这妇人神色凄苦,面容悴憔,她双目红肿无神,已哭的几乎力竭,由两个年青女子搀抚,方能勉强移步。她的身后跟随众多白衣家人,个个面色惨白,泣不成声。

丧队自何可梁等三人面前缓缓而过。丧队之后,是一大群或袖扎白布、或腰系白带的百姓,他们手中有的还有自书的搀联。一个最大的横联之上,写着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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