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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置身天堂。拉里去塞维利亚时不过比那时候的我稍微大一点,所以,我不由而然盘算他面对这些迷人精的引诱,是否仍旧无动于衷。他回答了我没有说出的问题。
〃我碰到一个在巴黎认识的画家,一个叫奥古斯特·科泰的家伙;他一度和苏姗·鲁维埃住在一起过。他来到塞维利亚写生,在那边找到一个女子就同居起来。有天晚上他请我去埃里丹尼亚剧院听一个弗拉门科歌唱家唱歌,并且带了那女子的一个朋友来。你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娇小玲珑的女子;年纪只有十八岁。她跟一个男孩子闯了祸;因为有了身孕,只好离开自己村子。男孩子正在服兵役。她生下孩子之后,把孩子交给乳娘带,自己在烟草工厂里找了一个工作。我把她带回家。她人非常快活可爱;几天之后,我就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同居。她说愿意,所以我们就在有余屋分租的人家租了两间房,一间卧室,一间起坐间。我跟她说她可以不去做工,可是她不肯,这对我也合适,因为这样白天我就可以自己支配。厨房是公用的,所以,她总是在上工之前给我把早饭烧好,中午时候回来烧午饭,晚上我们上馆子,饭后看电影或者找个地方跳舞。她把我看作是疯子,因为我洗过一次蒸汽浴,而且每天早上非要用海绵蘸冷水淋身不可。她把孩子托在一个村子里,离塞维利亚有几英里,我们常在星期天去看他。她并不瞒我,她跟我同居是为了多赚两个钱,等她的男朋友服兵役期满之后,好和他在大杂院里找个住的地方。她是个很惹疼的小东西,肯定说她会成为她的帕科的好妻子。人兴致好,性情温和,热忱。她把人们讳言的性交看作是身体的自然功能之一,和别的身体功能一样。她从中找到快乐,也高兴给人快乐。她当然象一只小动物,但她是一只很好的,吸引人的,驯化了的动物。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告诉我,她收到帕科从西属摩洛哥(他服兵役的地方)寄来一封信,说他就要复员,两天内将抵达加的斯。第二天早上,她把自己东西打了包,把钱塞在长袜子里,让我送她上车站。当我把她送上车厢时,她热烈地吻了我,可是,她大兴奋了,一脑门子只想到和自己的情人重逢,谈不上和我惜别。我有十足的把握,在火车还没有完全开出车站之前,她已经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我在塞维利亚继续住下去倒秋天就动身去东方,也就是那一次使我到达印度的。〃
五
时间已经很晚了。客人逐渐少下来,只有几张桌子还坐了些人。那些因为无所事事而坐在那里的人都回家了。那些看完了戏或者电影来这里喝杯酒或者吃点东西的人,也已经离开。偶尔会有些晚到的客人,闲闲散散走进来。我看见一个高个子,显然是个英国人,带了一个年轻流氓进来。他有一张英国知识分子长长的疲惫的脸,稀疏的鬈发;他有着和许多人一样的幻觉,总以为只要人到了国外,你在国内认识的人就没法认出是你来。年轻流氓狼吞虎咽地吃一大盘三明治,他的同伴则带着喜悦和仁慈的眼光在一边看着他。真好的胃口!我看见一个脸熟的人,因为我们在尼斯时同在一家理发店理过发。这人个子高大,年纪不小了,花白头发,一张红红的虚胖的脸,眼睛下面两个大大的眼包。他是美国中西部的一个银行家,经济大崩溃之后,宁可离开自己根生土长的城市,而不愿意对簿公堂。我不知道他究竟犯了罪没有;如果他犯了罪,他在法国当局的眼中恐怕也是个提不上嘴的人物,犯不着引渡他。他派头很大,而且象蹩脚政客那样假装兴高采烈,但是,他眼睛里显出害怕和忧郁。他从来没有完全醉过,也从来没有完全清醒过。他总是带着一个妓女,而这个妓女显然在尽可能地榨取他。而现在他正带着两个满脸脂粉的中年妇女坐在那里;两个妇女显然在嘲笑他,而且并不打算加以掩饰;他呢,只勉强懂得她们讲话的意思,还在吃吃地傻笑。繁华的生活啊!依我看来,他还是呆在家里吃下那帖苦药的好。有一天,女人会把他榨干,那时候,他就只有投河或者服安眠药自杀的一条路了。
在两点和三点之间,生意好一点起来,大约是因为夜总会关门了。一伙美国青年踱了进来,喝得烂醉而且闹得厉害,不过,不久就走了。离我们不远,两个脸色阴沉的胖女人穿着男人似的紧身装束,并排坐着,一声不响在忧郁地饮着威士忌苏打。来了一群穿晚礼服的人,是法文里叫作gens du monde的人,显然是到各处逛逛,现在要找个地方吃宵夜,作为结束。他们来了又走了。一个小个子男人,穿着朴素,坐在那里有一个多钟点,面前放了一杯啤酒,在看报。这人引起我的好奇心。他留了一撮整齐的黑胡子,戴夹鼻眼镜。终于进来了一个女人和他坐在一起。他向女人点一下头,毫不亲热。我猜想,他大约因为女人使他久等,生气了。女人年纪轻,穿得很不象样,但是涂得满脸脂粉,而且看上去很疲倦。过不久,我看见女人从手皮包里拿个东西交给他。钱!他看看,脸色沉下来。他跟女人讲的话我听不见,但是,从女人的样子看来,这些话大约是骂她的,而且她好象在给自己开脱。突然间,他探身过去,给了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叫了一声,呜呜咽咽哭起来。经理听见闹声赶来,看是怎么回事。他好象在告诉他们,如果不守规矩,就滚出去。女子转身向着经理,并且为了使别人听见,尖着嗓子用下流话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打我耳光是我自找的,〃她大声说。
这些女人!过去我一直认为一个人要靠女人卖淫吃饭,一定得身体精壮、面目姣好而且具有性感,随时会动刀子或者拔出手枪;没想到这样一个矮小委琐的家伙,从外表看来,可能只是律师事务所的一个小职员,竟而能够在这人满为患的职业里有插足之地。
作者:'英'毛姆
翻译:周煦良
第六章(二)
六
那个伺候我们这张桌子的侍役要下班了;为了拿到小帐,把帐单送过来。我们付了钱,并叫了咖啡。
〃怎么样?〃我说。
我觉得拉里有心思讲下去,我也知道自己有心思所下去。
〃我不使你厌烦吗?〃
〃不。〃
〃好吧。我到了孟买。船在孟买要停三天,让那些旅游者借此游览一下,并作短途旅行。第三天,我下午不值班,就上岸去走走。我走了一转,看看来往人群:真是五方杂处!中国人,穆斯林教徒,印度教徒,和你的帽子一样黑的泰米尔人;还有那些拖大车的、长着两只长角的驼背公牛!后来我去石像山逛了那座山洞。一个印度人在亚历山大城搭了我们的船去孟买,那些旅游者都不大看得起他。这人矮而胖,一张棕黄色的圆脸,穿一套黑绿两色格子的厚花呢衣服,围一条牧师的领子。有天晚上,我正在甲板透透空气,他跑上来和我攀谈。刚巧那时候我不想跟任何人谈话,我要单独一个人;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恐怕我对他有点不大客气。反正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学生,为了回美国省点路费而在船上干活的。
〃你应当在印度逗留一下,〃他说。〃东方能够教给西方的东西,比西方所想象的要多。〃
〃是吗?〃我说。
〃反正,〃他继续说,〃你一定得去看看石像山的山洞。你决不会后悔。〃拉里打断自己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到过印度没有?〃
〃从没有到过。〃
〃是这样,我正在瞧着那个庞大的三头神像,这是石像山的巨观,而且弄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原来你接受我的劝告了。〃我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出是谁在跟我说话。就是那个穿厚花呢衣服,戴牧师领子的矮子,可是,现在,他穿上一件番红色长袍;事后我才知道,这种长袍是罗摩克里希那教会长老着的。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滑稽相的吱吱呱呱小矮子,而是很有派头,很神气了。我们同时都盯着那个庞大的胸像看。
〃大梵天,司创造,〃他说。〃毗湿奴,司护持;湿婆,司破坏。绝对精神的三个表现。〃
〃我不大懂得你的意思,〃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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