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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2页)

“光明中的人看不见黑暗,以为那就是世界无限远的边界。只有到了黑暗中反望光明世界,才会看到无形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不可能的,这世上没有人不能征服的疆界。”

“地理上没有,社会上有。我知道,因为我已经在黑暗中,永远没有宁静的夜晚,永远没有安睡的床铺。自己一步走错踏进这泥沼,在彻底腐烂以前没有机会结束。”

“会有的,不要这么悲观呀。我们在一起不是生活得很好么?你会看见光明的,因为…”我猛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勇气,顺便企图把寒冷的感觉从身体里硬挤出去,“因为我爱你。”

他重新合上眼睛,留给我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寒冷,再次聚拢,向我袭来。我最后问了一句,声音由于绝望而干涩得超乎想象:“难道你不爱我吗?”

“我说过我爱你吗?”停了一会儿,用低低的然而足够我听见的声音说:“变态。”

冰冷,压抑在我胸中,把希望冻碎的冰冷,把热血凝结的冰冷,使我窒息眩晕,最终连我的喉舌也冻结起来,说出的话语是那样平淡单调:“伤口是细胶布粘的,不用拆线,7天以后撕掉。在此以前不要碰水。回去好好休息,如果胸痛特别厉害,或者咳嗽、发烧,或者别的什么不舒服,再来医院看。现在可以起床了。”

“谢谢。朱医生。”

17。凋敝花园

以后几天的日子,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为康走了,带走了我们的小秘密。虽然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泰雅,我们就好象普通的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即使见面,也只是淡淡地点头算打个招呼。而泰雅一成不变地报以相同地淡然的问候:“朱医生,你好。”

过了几天,警察的岗哨撤了。脱离了毒品和暴力,瞿省吾年轻的身体很快地康复起来。泰雅悉心的照顾远胜于心存好奇和厌恶又故作漫不经心的护士。在我的眼皮底下,泰雅扶他上厕所,给他擦身体,帮他每天用高锰酸钾坐浴,象妈妈一样提着瓶瓶罐罐带来汤汤水水,也象哥哥一样带了报纸和书来给他解闷。有一次走过病房门口,看到他们亲密地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共读一本书,笑着,我感到无来由地一阵锐痛。从此下决心走在病房的走廊里目不斜视。

这天师傅出去开会,病房里没大手术,难得早早结束手术室的工作,“正常”地吃了一顿饭,突然发现中午剩余的时间竟然足够睡一次午觉。那么睡哪里呢?这可是个问题。我推开值班室的门,看到靠外的双层床果然已经睡满,上铺堆了实习医生的书包和衣服,下层睡着方和和丁非。靠里的双层床上,严威睡在上铺,下铺空着。杨向东靠在躺椅里,用报纸盖着脸睡觉。我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不会明说为什么不去睡在空床上。照例,年长的主治以上的医生有权独享一张床,而年轻主治就得和住院医生挤一挤。但是自从严威的事被揭了出来,他自动有了独享的权力,非但如此,连双层床的另一张床铺也没人去碰。一个同性恋就这么明确地被划为异类。虽然他被处分的公开原因是扰乱治安,但是实际的原因早就传遍了医学院和各大附属医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谁让严大教授那么有名气,医院系统又相对封闭,大家相互之间不是同学就是同事,熟悉得很。

方和和丁非都已经睡着,均匀地呼吸着,要叫醒他们挤上同一张床不是不可能,但是那样做的同时要不惊醒杨向东是不可能的。想了半天,我最终也没有勇气睡在严威的下铺,独自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戴大盖帽的人从办公室门口走过。感觉到他好象是要找我,我揉着眼睛踏着软绵绵的步子跟了出去,身体仿佛没有一点重量,从走廊尽头敞开的安全门里射入刺眼的阳光。然而警察径直在前面走,没有回头招呼我。转到安全扶梯口,他停了下来,开始细细打量靠在扶梯阴影里的泰雅。泰雅没有梳辫子,披散的头发被扶梯口的风吹拂着,散发浓浓的香气。警察伸出指尖,在风中捕捉住飞舞的发梢,沿着它追寻着,把手指插进浓密的秀发,温柔地抚下,直到捧住泰雅的脸颊。警察低下头,用自己的舌探索泰雅的唇。泰雅闭了闭眼,慢慢地偏过头,保留了自己的嘴唇,而奉上修长的脖颈。警察一颗一颗地解开他衬衣钮扣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哀怨地,看着我。无声的目光在我眼底刻下带血的字迹:“你不爱我吗?”

我愤怒不起来,也迈不开脚步,象个被缚的受刑者一样站在那里颤抖。一忽儿又觉得眼前飞舞的字不是他那里来的,而是我发去又被他弹回的。泰雅的衬衣已经完全敞开,在阳光强烈的背景下渗出月光的柔媚气。警察的嘴唇没有闲着,一只手的食指拨弄他的|乳头,另一只手慢慢解开了泰雅腰间的皮带,然后是牛仔裤的纽扣…

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脑袋上,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又得救了”,然忽地感觉到身体无比地沉重和被长时间压在脸下的手火辣辣地疼。又是恶梦一场。我抬起涨痛的脑袋,眯着眼睛对眼前的白护士帽说:“喂,今天不是我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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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管的床啦,死人!”莉莉尖锐的叫声把我彻底拉回现实,“加床家属要求自动出院,现在!”她指指自己背后。

还没看清来人,只感觉他会很快进来,我连忙反射性地打字机一样快速准确地吐出病情报告:“病人严重创伤正在恢复期,腹部线还没有拆,脓腔还没有愈合,体温还没有完全降到正常,你不能…”我的话卡在喉咙口,被来人锐利的目光逼了回去。

不是泰雅。

“瞿…瞿校长…”我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致以什么样的欢迎词。我读过有关这个男人的报导,不到50岁的留美博士,华东地区排名第一的理工科综合大学校长,系统工程学博士生导师。上大学时,听过他作为高校联盟的特约教授巡回为各校做的“青年与成才”的励志报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到有他一半DNA的祖国青少年竟然是那个样子。

“你是经治医生?”他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请写病人家属要求自动出院的病史记录,我会签字。”

接过莉莉丢来的病历牌,翻到最后一页,疙疙瘩瘩地写完,交到他手里。他挥笔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我小心地提醒他:“请写明与患者的关系。”他的笔在纸上轻轻拖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写下很小很小的一个“父”字。

当他们一行人走出单间病房时,我刚巧来得及写完出院录。孔警察和瞿校长走在最前面,瞿省吾穿着显小而不合身的儿童衣裤,拖着脚步艰难地走在后面,另一个警察架着他防止他跌倒。从他的样子既看不出要去劳教的恐惧,也看不出要回家的愉悦。

下午泰雅带着饭菜来到病房时,我正靠在护士台上给家属解说病情。嘴里说着,眼睛却瞟向已经堆了杂物上了锁的单间病房门口。泰雅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回过身走向护士台。我连忙把视线重新聚焦到老太太和焦急的女儿身上:“…进口人工髋关节8万,不能报销,国产的2…4万,能报1万。手术做起来是一样的。你们可以再商量一下。现在么,先牵引固定…”

我没听清楚泰雅和护士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他怅然离开的背影。他的马尾辫又梳起来了。那么他又能抬起胳膊梳头了,身体应该也恢复了吧。

“梳头?要梳成什么样子的?”女儿奇怪地问。

“什…什么?啊!没什么!”我急急掩盖自己的口误,“我是说老先生老了,骨头酥透了,很容易骨折,老太太也要当心…”

后来我翻看今天新来的化验单的时候,良良把一个小东西凑到我嘴边:“喏,你的一份。”“什么啊?”“小狐狸的表哥送给我们的小春卷,大概原来是给小狐狸的,看到他出院了就顺水人情送给我们。唉,以后看不见他了。这人很讨人喜欢哟,看他对弟弟温柔的样子,长得又漂亮。奇怪,他怎么不知道小狐狸今天出院了呢?喂,你吃不吃啊?味道很好的哦!”

“不吃!”我丢下化验单头,瞬即意识到这样粗暴的态度太奇怪,转用比较柔软的口吻说,“我不爱吃,还是你们吃吧。”

良良有点讶异地看着我,我勉强一歪嘴,给她一个标准的朱夜式的苦笑,证明我还是我,没什么古怪的转变。她好象相信了,咬了一口春卷。

曾经偷偷沉浸在爱河中的人发现被拒绝,内心的痛苦好似天崩地裂,但是地球照样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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