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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亲爱的……你知道,我永远爱你。”
她把手抽回来,脸上挂着微笑,从餐室里发出来的雷鸣般的叫喊声和欢呼声把她的讲话声淹没了,简直连房间都震动起来。
“你真傻,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但是这没关系,最近几天你来吧,咱们聊一聊。”
随后,她又变得严肃起来,用良家女那种愤怒的口气说道:
“啊!他是王八……那么,亲爱的,这就讨厌了,我呀,我一直讨厌王八。”
她终于走进单间,看见缪法坐在一张狭窄的沙发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脸色苍白,两手颤抖。他丝毫没有责备她。娜娜心里很激动,她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恶,这个可怜的男人,竟受到一个下流老婆如此卑鄙的欺骗!她真想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但是,这对他来说,仍然是公平的,因为他在女人面前总是傻乎乎的;这件事也该给他一个教训吧。然而,在她心目中,对他的怜悯还是主要的。吃过牡蛎后,她并未像她原来计划的那样放他走,而是把他留下来。他们在英格兰咖啡馆逗留了一刻钟,而后两人一起回到了奥斯曼大街。这时已是十一点钟了,在午夜前,她可以想出一个婉转的方法把他打发走。
为了谨慎起见,她在候见厅里吩咐佐爱道:
“你要注意一点,如果他来时发现另一个男人和我在一起,叫他别作声。”
“可是我让他呆在哪儿呢,太太?”
“让他呆在厨房里,那里比较安全。”
缪法进卧室后就脱掉了礼服。壁炉里燃着旺火。这间卧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家具全是红木的,壁毯和椅套都是灰底大蓝花的织绵。娜娜曾经两次想把房间重新布置一下,第一次想把它们都换成黑丝绒,第二次想换成带粉红色结子的白缎子。每当斯泰内答应后,她就按照所需费用向他要钱,但是钱一到手,她就把钱花光。她只有一次心血来潮时,买了一张虎皮铺在壁炉前,又买了一盏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
“我还不困,我不想睡觉。”他们把门关上后,娜娜说道。
伯爵像个乖顺的男人依了她,他再也不怕被人看见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不要惹她生气。
“睡不睡随你的便。”他悄声说道。
然而,他在火炉前坐下来之前,替她脱掉了她的高帮皮鞋。娜娜有一种乐趣,就是对着衣橱上的镜子脱衣服,然后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一番。她连衬衫也脱掉,然后,全身一丝不挂,久久地看着自己,忘记了一切。她很迷恋自己的肉体,对她软缎般的肌肤和线条柔软的腰身自我陶醉,这使她庄重严肃,全神贯注,沉浸在一种自爱之中。她经常这样被理发师撞见,但是她连头也不掉。缪法见到这种情况就生气,而她对他生气感到奇怪,缪法怎么啦?
她这个样子不是让别人看的,而是让自己看的。
那天晚上,她为了尽情自我欣赏一番,把枝形烛台上的六枝蜡烛都点燃了。但是,她刚要脱下衬衫时,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一会儿,有一个问题已经到了嘴边。
“你没有读《费加罗报》上的那篇文章吗?……报纸在桌子上。”
她回忆起达盖内的冷笑,一个疑团缠绕着她。如果这个福什利诽谤她,她要对他进行报复。
“有人认为文章里写的是我,”她说道,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嗯?亲爱的,你是怎么想的?”
她松开手,让衬衫落下来,等待缪法读完文章。她现在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缪法读得很慢。福什利的那篇文章题目是《金色苍蝇》,写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出生在一个四五代都是酒鬼的家庭,贫困和酗酒经过世代长期遗传,败坏了她的血液,在她身上演变成女性的神经失调。她出生在郊区,在巴黎街头长大,她个儿高大,花容月貌,肌肤细嫩,犹如一棵生长在粪土上的植物。她出自乞丐和被抛弃的人的阶层,她要为他们报仇。她把在平民百姓中发酵的腐烂物带到上层社会,腐蚀着贵族阶层。她变成了自然界中的一种力量,一种起破坏作用的酵素,这种作用虽然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愿望,却使巴黎在她的两条白皙的大腿中间堕落、解体。她使巴黎翻转,犹如家庭主妇每个月搅拌牛奶一样。到了文章的结尾,作者才把她比作苍蝇,一只从垃圾堆里飞出来的金色的苍蝇,一只叮在被扔在路旁的尸体上的苍蝇,它嗡嗡叫着,飞舞着,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它从窗户飞进一座座宫殿,只要落在男人身上,就能把男人毒死。
缪法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瞅着炉火。
“怎么样?”娜娜问道。
然而他没有回答。他似乎想再读一遍那篇文章。一种寒冷的感觉从他的头部一直传到肩膀,这篇文章写得很草率,句子之间的意思不连贯,措辞极度夸张,所用比喻稀奇古怪。不过,文章还是使他震惊,他读了这篇文章,几个月来他一点不想思考的事情,突然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时候,他抬起眼睛。娜娜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她转动着脖子,对着镜子端详着右腰上部的一颗棕色小痣;然后她用指头摸了它一下,她把身子往后再仰一些,那颗痣便突出来,她大概觉得这颗痣长在这个部位既古怪又漂亮。然后,她又研究自己身体的其它部位,她觉得很有趣,那种孩提时代的邪恶的好奇心又在她身上复活了。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总是产生一种惊异之感;她像一个姑娘发现自己发育那样既惊奇而又着迷。她慢慢地伸开两只臂膀,展现她那丰腴的爱神的上身,她弯下腰,打量自己的背面和前面,目光停在乳房的侧影上,注视着由粗到细的大腿,最后竟古怪地扭动起来,双膝分开,左右摇摆,腰肢上部扭动着,像埃及舞女跳肚皮舞那样不停地颤动着。
缪法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她令他恐惧。报纸从他的手中落下来,这时他恍然大悟了,于是他蔑视自己了,确实是这样,在三个月时间里,娜娜腐蚀了他的生活,他感到自己被脏东西腐蚀到了骨髓,而这些东西他简直不曾怀疑过。现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快要腐烂。他顿时意识到这种邪恶所产生的危害,他看到了这种酵素所引起的解体作用,它毒害了他,他的家庭被破坏了,社会的一个角落发出哗啦一声响,接着崩塌下来。他无法把视线从娜娜身上移开,他一直盯着她看,竭力想让自己对她的裸体痛恨起来。
娜娜现在不再扭动了。她用一只胳膊撑住后颈,一只手钩住另一只手,仰着头,两肘分开。缪法瞅了一眼她那半闭的眼睛、她那半张的嘴巴和堆满柔情微笑的面孔,脑后的金色发髻散开了,像母狮的鬃毛披在背上。她挺着胸脯,胁部绷得紧紧的,显示了她那女战士般的结实腰肢和硬挺挺的乳房,在软缎般的皮肤下面,这两处肌肉健美而发达。一条柔美的线条从一个胳膊肘一直延伸到脚上,只有肩膀和臀部稍有波峰。缪法注视着这个如此动人的侧面像,注视着她的金黄色的肉体淹没在金色光线中,注视着烛光下像丝绸一样闪闪发光的丰满的乳房。他想到自己过去对女人怀有的恐惧,想到了《圣经》中所描写的怪兽,这只怪兽淫荡而又臊臭。娜娜浑身毛茸茸的,橙黄色的汗毛使她的整个躯体变成了丝绒。而在她那良种母马般的臀部和大腿上,在她富有肉感、有深深褶缝的隆起的肌肉上,蒙罩着一种令人动心的女性的阴影,兽性就隐藏在那里。她是一头金色的怪兽,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仅仅身上的气味就足以使世界腐烂。缪法一直瞅着她,像着了迷、被魔鬼附身似的,他合上眼皮,不想再看时,那个怪兽又出现在黑暗的深处,而且变得更大,更可怕,姿态更加迷人。
现在,这只怪兽将永远出现在他的眼前,永远留在他的肉体中。
娜娜蜷缩起身子。因为动情,四肢似乎战栗了一下。两眼湿润了,她把身子蜷得很小,这样似乎可以更好地闻闻自己。接着,她把钩紧的双手松开,手顺着自己的身体往下移动,一直移动到乳房上,随后拼命地捏紧乳房。她挺起胸脯,抚摸全身,这时她浑身酥软了,她温存地轻轻地摩擦着面颊,她用面颊时而轻轻摩擦右肩,时而轻轻摩擦左肩。她的淫荡的嘴巴向自己身上吹着欲火。她伸长嘴唇,在腋窝旁吻了好久,对着镜子中的娜娜笑着,另一个娜娜也在镜子里吻着自己。
这时候,缪法懒洋洋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对娜娜的自我行乐非常恼怒。突然间,他内心的种种想法消失了,像被一阵狂风刮得无影无踪似的。他猛冲上去,一把搂住娜娜,把她摔倒在地毯上。
“放开我,”她大声叫道,“你把我弄得好疼啊!”
他觉得自己失败了,尽管知道娜娜是个愚蠢、淫荡、说谎的女人,但是他仍然想占有她,即使她满身沾有毒素。
“啊!你真蠢!”他放她站起来时,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然而,她平静下来了。现在,缪法该走了。她穿上一件镶花边的睡衣,在火炉前的地板上坐下来,这是她喜欢坐的地方。当她再一次问起福什利的那篇文章时,缪法很想避免一场风波,所以只含糊其词地回答她。她声称她也抓住了福什利的一个把柄。随后,她沉默了良久,她在考虑用什么方法把伯爵打发走。她想用友善的方法,因为她是一个善良女子,她觉得给别人制造痛苦,也给自己带来烦恼;何况他还是个戴绿帽子的人,想到这里,她的心软下来了。
“那么,”她终于开口了,“明天早上你等你的老婆回来?”
缪法深深地躺在扶手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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