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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是在不明白,那个明黄的不是更好些吗,为什么让给别人?”回到房里已经有一阵子了,灵犀的怒气还是没有平息。我笑着不答,姹紫相比于其他颜色虽暗淡些,却深合我意。既方便方便我观察代国的君臣,又方便隐藏自己。不理会灵犀嘟嘟囔囔,我去沐浴。香檀木的硕大木桶中漾着轻盈的玫瑰花瓣,层层密密,香气宜人。褪去外衣,将身体置于其中,水温软柔和,消散了烦忧,稳定了长久以来惶恐不安的心神。将头埋于清澈水中,猛然抬起,任头发披在身后,长呼一口气,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明日就会看见刘恒了,不管将来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我的王,如果可以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思及至此突然涌其一种不知名的恐慌,明明是对未来的不可预计,却杂着兴奋,从心底一点软绵向周身蔓延开,没了力气。若是民间,待嫁的新娘该是怎样的心情,大概会抚着嫁衣羞涩的笑个不停吧。只是我却酸楚的笑不出来,明日与我一同进宫的还有四个人,不,不止这四个人,还有代国后宫的众多嫔妃,那高高在上的王哪里只是我一人的夫君,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将头靠在边缘,撩拨着水中的花瓣,也许未来的日子会荆棘满路,而我的人生也会因此改变,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就会给自己一个最完美的开场,让自己一步步踏入这腥风血雨之中。
初见
七月二十六,我同其他四位良家子同日进宫。早晨,天色未亮,驿站内外就开始忙碌起来,已经站满了等候的手持仪仗的太监和随侍的翩迁宫娥。今日的发髻五人相同,都是如意高髻,斜绾飞凤镏金步摇,一式五对缕空金银嵌着配合各自服饰颜色的宝石,耳上坠着同色的明铛,项上亦是同色的璎珞金镶宝的项圈。身上礼服也是五色,绣刻祥云灵芝云舒广袖,逶迤拖地的百色鸾衣,曳地月华长裙,裙服宽阔,熠熠流光随身摆动,裙边配以指甲大小夜明珠镶圈,层层荡开叮当作响。外裳轻纱薄透,飘逸空灵,隐隐透出左臂所带缠臂金①,华贵异常。寅时已到,五部华盖宫车停在驿站门外,我们各自由侍女搀扶上车,前往王宫。
代国王宫规模略小,离远望去,殿角卷扬,一抹金色朝晖撒于其上,泛起粼粼金光,让人不由得升起肃穆之意。因为身份特殊,此行由朝天门进入,据说那是奉迎新后才能走的通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车子停住,众人上前服侍更换轻辇,接着前行,又过了许久,再次停住。外面响起执礼太监的声音:“代王刘恒接旨……”“臣刘恒,携百官奉迎圣旨。”一个平稳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这就是刘恒了,凭着声音无法猜测他的样貌,我低头绞着衣角,忍住好奇不去窥探。
“代王仁孝淳厚,恭让谦和,今赏良家子五人,以兹嘉奖,钦此。”说罢魏公公回首示意,侍女们将我们搀出。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龙袍,头戴金冠的少年。他躬身叩首,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刘恒叩谢皇上太后赏赐。”说罢起身,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看着我们五人,快走几步来到面前。我们纷纷见礼,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搀扶起身。我处偏后,虽不能看得仔细,却惊觉他比我还要高出半头,完全与年纪不符。“快快请起,果然都是丽人”一番话下来前面的许金玉和夏雨岚已经羞红了双颊。
魏公公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深施一礼说:“代王欢喜就好,不枉老奴一番辛苦了。”
刘恒似乎沉醉在左拥右抱当中,听得此话登时吩咐赏赐魏公公邑食万石,随后则拉着左右美人进入内殿,留下广场上的文武百官依然下跪。我左右环视,杜战在百官右手,仍低头不起,而左边站起一位老者,朱红冠冕,抬手唱诺,请魏公公偏殿休息。魏公公得了赏赐自然高兴,随那老者前往偏殿。杜战等魏公公进入内殿,缓缓起身,示意百官起身散去。行至我处,杜战眯眼上下打量,嘴角浮起一缕带有深意的轻笑。我、乔秀晴、段明月依然站在大殿的台阶下进退不是,他吩咐了宫人搀扶我们也一同进入内殿。
这是代王早朝的乾元殿,正堂金石砖铺地,乌黑泛金,排铺到底,中有红色大食羊毛长毯,长毯尽头赤金蟠龙宝座端然在上,两边是仙鹤香炉,鹤嘴中吐着渺渺香气。宝座后面则是一副十二折翘金压翠的长春屏风,上用篆书写着,无为而治。此刻刘恒不在前殿,内里一片欢声笑语,移步进内,却看见刘恒搂着许金玉有着说不出淫亵。夏雨岚似乎有些羞涩,独坐在一旁不忍相看。“你们也来,都坐在本王身边。”刘恒又起身过来环住我们三人,簇拥着坐在榻上,我被榻前台阶拌住,向前歪倒,正扑在他的面前,手砥前胸,与他贴面擦过,来不及告罪,就被他用手指擒住下颚,缓慢抬起。不对,他不是这样的昏庸藩王,眸子下的清冷平静印证他根本在做戏。“投怀送抱的美人,孤王喜欢。”言语分明是挑逗却不见一丝情绪。我了然含笑:“奴婢窦漪房叩见代王。”索性昂首直视与他,丝毫不回避他讶异探索的目光。
原来代国上上下下都已经猜测到此行的不简单,却仍要麻痹来使,他们装的辛苦,我们也瞒得辛苦。“好个如花美人,人美名字也美,漪房,那本王就封你做个美人如何?”
“多谢代王,臣妾惶恐。”他说的言不由衷,我答得随意敷衍,一双眸子却仍然直视于他。
“代王,那我呢,是不是也该给我封个什么”一旁的许金玉看见刘恒对我似有别意,早有不甘,硬硬将我推到一旁,扑在刘恒怀中,撕扯袖子,讨要分封。“你自然要高她许多,本王封个夫人给你如何。”刘恒戏谑探头,薄唇贴着香颊,轻滑而过,惹得其余几人一片惊呼。我在旁淡笑,真是做足了功夫,只怕是将来会碾碎一片芳心。他埋于香肩,飘眼看我,目光似有挑衅,我笑得温婉,只是扇着紫纱袍袖,享受难得的丝丝凉意,这一出好戏,果然精彩。刘恒似乎被我的不以为意震怒,突然用力,狠狠的将许金玉拥倒,目光灼热,分明凝神看她,却又似不在她身上,不消片刻嘤咛轻喃之声响起,全然不顾他人困窘。执事的宫娥见状将我们领出,灵犀在殿外早已烦躁不安,猛地见我,想要说话,却被我嘘声。
因为分封未完,尚无宫殿可居,四人被领于偏殿。惊于刚刚景象,大家默然相坐,谁也没有说话,揣度着各自的命运。先是夏雨岚一声抽泣,带动了周遭,颠簸劳顿,离乡思亲,前景堪忧,无不夹杂着哽咽,浸透了泪水,迸涌而出。
我轻转手中的碧绿玉竹杯,一汪绿色看得陶醉,笑意浅淡,伸手沾点茶水,在桌上划弄着,反反复复皆是刘恒。刘恒,如此心机应该是长久生活在吕雉阴影下造就而成,十三岁的孩子会是这样深沉我不曾预料,不知其中有几分杜战和周岭的功劳。舒展双手于面前,辛苦劳作时所结粗茧多亏灵犀连日来的养护消失不见,只是心被磨砺所伤出的痂却变得更加坚硬,它裹住了一切,不让旁人探究内在。笑望众人,虽是风华正好,却因来自汉汉宫,永远不能奢求真心相待,不知她们可会知道。深坐良久,执事的太监前来宣读圣旨,夏雨岚、段明月、乔秀晴皆为美人,分居潇雨阁、银光殿、熙霞堂。而我则居王宫最偏一角,聆清殿。得了赏赐,由宫人簇拥引领各位美人去往各自宫室。我走的最远,连灵犀也哀声抱怨连连,我不理会她,随意观望,高深的宫墙割断通往尘世之路,这就是代国的天阙,蜿蜒的红墙碧瓦圈出了皇家庭苑,大气磅礴之余也让人窒息。还在汉宫时从未如此仔细瞧过宫墙,那是我不敢奢望跨越的地方,既然不能,也就不看,怕自己无法克制。如今再次迈入宫墙,却不知何时才能逃出囚笼,寻个安然太平之地了此余生。茫然思索,脚步却不曾停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走过王宫西南角的潋滟池。聆清殿位于池中央一片孤岛,只有曲折回廊与外相连,远远望去,水色连天,竟像是从中间冒出一优雅小筑,幽致宁凉。迂回至前,匾额高举头上,银光耀眼,聆清殿。细看落款,竟是他所写。
真真好地方,煦风拂面,说不出的爽意,字也格外看着顺眼。原本一处小小宫殿,又是极偏僻,却建得如此精细,四面环水,环岛高筑平台,闲暇可随意畅玩,院内遍植修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宛如隔世仙境,满目凝碧,透骨生凉。我默默站于正中,环顾片刻,回头和带领的宫人道谢:“劳烦公公替我叩谢代王。”
灵犀上前,掏出大把的金锞子,塞于他手,那人倒是乖觉讨好的笑着:“此处是宫中最为雅致的地方,可见娘娘您深得厚爱,他日必然恩宠无限,到时不要忘了奴婢。”我笑意越发浓,语气温和:“哪里说来,您是代王面前得脸的公公,他日还望公公提携。”
他受宠若惊地谢了,转身离去。灵犀扶我进内殿休息。才是晌午,却因早起而疲惫,躺于床上,心也渐渐安宁下来,昏昏睡去。
再是醒来,已是烛光摇曳,纱幔低垂之处似有人影晃动。“娘娘可醒了?奴婢进来侍候了。”是灵犀的声音,我唤她进来。“几时了?”我尚慵懒,不愿起身。“酉时刚过, 听说许娘娘刚刚从乾元殿送出来,代王赏赐了承顺宫给她。”说到话尾,声如蚊呐。“那又怎样 ?”隔纱相望,我猜测她的语义。“奴婢只是不平,娘娘您不该让她夺了个先,您应该……”说到这里她猛地噙住。
我掀开垂纱,徐徐逼近,冷冷看她:“不管日后如何,收起你的关切,小心行差踏错,否则怨不得别人”显然灵犀没有防备,一路上和颜悦色让她以为我好脾气不计较,如今竟敢对我加以指使,一番言语让她退却了几步,畏缩着站立一旁。“娘娘起来了吗,代王来了。”殿门外有太监传话。我连忙回身,放下纱纬,和衣躺下,灵犀看我如此,也只能慌忙整理好衣物,俯地叩首。
一阵叩拜之礼,他抬手挥去。隔着床幔望去,隐约一身黑衣,轮廓不辨,立于床边,却是不动。满室寂静,了无声响 。突然耳面潮热,将头扭转入内,不再看他。这样时分还来做什么,我猜测不到他的想法,脑海中却突然显现他与许金玉厮磨的情景,心怦怦乱跳,揣揣不安。仍是无声。难道是来安抚我的?五人同等对待?怕我们心生不满对太后抱怨?忽有离去的脚步声打断我的沉思,来得突然,竟一时慌神起身拉开窗幔探头细看。
一双深眸,含着笑意,薄唇如削,夹杂嘲弄。“原来不曾深睡,害得本王站了好久。”他掀开锦被,脱掉履袜坐了上来。
不知为何陡然如此,我只是端坐看他。盖好被子,他也抬眼向我。四目相对,各自失神。他面容隽秀,发鬓如墨,直梳至顶,绾以龙簪,浓眉飞扬,漆眸如渊,似能把人吸进去。身量未足,有些单薄。我一时窒住,无法说出言语,眉目之间带着疑虑。他亦不语,只是看我。目光迫人,让我身体僵硬,忘了见礼。灵犀早已和众宫人退去,空旷内殿只剩我俩。他起身过来,僵硬的表情出卖了我的紧张。不曾宽衣,他伸手向我。猛的紧闭双眼,许久不见动静,耳畔响起轻声笑谑,唯恐有诈,仍是不肯睁眼,肩头微凉,锦衾竟被揭开,慌极看他,他笑得眉目朗朗,灿烂灼人眼目。微眯双眸,勉强的笑,紧绷的身体升起防备。刘恒拉过被角,将我围住,不等我反应,他已先行躺下。见此,我缓慢的俯下身,他抬手骤然拉我入怀,我挣扎,却被他按住:“别动。睡吧,本王很累。”我平躺在内,温热的气息仍未吹散我的紧张。片刻过后,身边鼾声渐起。好累,我环顾四周。窗外夏风簌簌吹过,清晰入耳,一片凉意,纱纬舞扬,迷蒙诱人,渐渐倦意袭来,我也沉沉睡去。
太后
聆清殿地处偏远,虽是夏日却难得清凉,满池的荷花也开得绚烂香甜,偶有荷叶掩染不到,殿台楼阁倒影粼粼水中,流光飞舞,飘过一片落红,随那柔缓波纹上下摇曳,恍惚如世外仙境,让人不禁沉醉。我慵懒的俯于回廊阑干,听着清风送来的阵阵蛙鸣,享受难得的悠闲惬意。
进宫已经月余,从未踏出过小岛半步,刘恒也不曾见。用五个金色牢笼讨得一片安宁,看来他已经功成身退了。那日醒来,刘恒已经不在床上,我不曾询问任何人他的去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对汉朝也算有个交待,他必不会再见我们。灵犀起先还有期盼,每日为我梳妆打扮,唯恐像上次骤然而至。我懒得解释,随她摆弄。或许我也有所期盼,希望他可以再次到来。无意间窥见他的软弱,心便软塌一角,看他如同孩子,全无了防范。“娘娘,起风了,进殿吧。”灵犀在身后轻声道。如今的她已经不分管杂物,只是随身侍候,身上也是簇新的女官官服。用袖子轻轻扇过,似是不曾听见她的催促:“菱角也该成了吧,哪日采些来吃。”
我回转起身,衣裾飞扬。无视她的错愕,笑着回转。看来吕太后打错了算盘,刘恒正像她想象的那样令人担忧,只是单凭我们的力量却是无能为力,我乐于如此囚禁,其实被忽略也是一种幸福,至少不用去惮心力竭。小睡片刻,太后宫中执事的内侍前来通传,太后传我五人觐见。大概许金玉错想了太后,以为太后如同外界传言般温婉懦弱,不理世事,她的衣饰张扬,尽显华贵,金光随身而动,耀人眼目。其余四人因是平辈,互相见礼。夏雨岚隔空与我相望,淡淡一笑,颌了颌首,算是打了招呼,我亦回礼。太后的宁寿宫出乎我们预料的俭朴,甚至是寒酸。宫人们身穿青布粗衣,发鬓也只是随意用荆钗绾成,殿内的垂幔也是粗布,青砖铺成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没有汉宫时兴的长榻,只是几把黄木没有雕饰的椅子,连小矶都如同寻常百姓家般,朴实厚重。几人茫然下坐,互相有些疑问却又不敢说出。一青年妇人搀扶太后从内殿缓缓走出,端坐在正中的木椅上。我仔细打量太后,头发用素银扁方钗绾个团髻,也是一身青布粗衣,下襟只及脚踝。汉宫多喜欢拖地长尾罩服,雍容华贵,气派异常,随身而行,摇曳生姿,是为一美,薄太后如此打扮甚至不如汉宫的随侍宫娥。掠过身上服饰,我难免看向她的胸前,是怎样的风霜残害才能让一个妙龄女子割乳偷生,又是怎样的坚忍才能毅然舍弃女人的徽怔。她决不是大家所想那么懦弱,必要时扼断丝腕的勇气会顺时迸发,只是她现在不肯显露罢了。“你也坐下,宜君。”薄太后开口,却不是对我们。那妇人,羞涩低头,走到许金玉所坐的左手边,停留片刻,低低的说:“这是我的位置。”
徐金玉愕然,但又傲居的说:“我是许夫人,左手该当我坐。”那妇人倒也不辩,只是无助的回首看着太后。太后闭目不语,似乎没有听见这边的纷乱争执。那妇人无奈轻声说:“即便你是新进的一品夫人,我也应该坐在这里。”
此话激怒了许金玉,她拍案而起,艳丽的面庞因激怒变得绯红。我已明白那妇人的身份,她就是代国王妃吧。一直遥远得不想触及的人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似乎不到十五岁,身形单薄消瘦,同太后一样,也穿着青布衣裳,头上绾着已婚的坠马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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