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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曲的卵石路面,没有哪一个带头,也没有哪一个领队。兽们低眉垂首,瑟瑟抖动肩头,默默向前涌动。但看上去每一头之间仍被无可消除的亲密记忆的纽带紧紧相连,尽管并不显而易见。
它们由北向下走过旧桥,同从东边沿河流南岸走来的同伴汇合后,顺着运河穿过工厂区,向西走过铸铁工厂的槽廊,翻过西面的山麓,在西山坡等待队列临近的是无法离门太远的老兽和幼兽。它们在那里向北通过西桥,抵达门口。走在前头的兽们刚到门前,看门人便把门打开。门是用纵横交错的厚铁板加固过的,一看就知其又重又结实。门高4米至5米,上面针山一般密密麻麻排列着尖钉,以防有人越门而过。看门人十分轻快地将这沉重的门扇朝前拉开,把云集而来的兽们放出门外。门是对开的,但看门人总是只开一扇,左边那扇始终岿然不动。兽们一头不剩地过完之后,看门人又把门关严,上好锁。
据我所知,西门是这座小镇的惟一出入口。镇的四周围着高达七八米的长墙,惟独飞鸟可过。
清晨来临,看门人再次开门,吹响号角将兽们放入门内。待兽们全部进来后,仍如上次那样关门上锁。
“其实也用不着上锁。”看门人对我解释说,“因为即使不上锁,除了我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打开这么笨重的门,几个人也打不开。不过既然有这个规定,也只好照章办事。”看门人如此说罢,把毛皮帽拉到紧挨眼眉的位置,再不言语,看门人这般牛高马大的汉
子我还从未见过。一看就知其肌肉厚实,衬衫和外衣眼看几乎就要被肌肉疙瘩胀破鼓裂。然而他时常闭目合眼,陷入巨大的沉默之中。不知是某种抑郁症样的病症所使然,还是身体功能由于某种作用而发生了分裂,对此我无从判断,但不管怎样,每当他陷入沉默,我便只能静等其意识的恢复。意识一旦恢复,他就缓缓睁开眼睛,用茫然空漠的眼神久久盯视我,手指在膝头再三揉来搓去,仿佛力图弄清我存在于此的理由。
“为什么傍晚把兽们集中起来赶去门外,而早上又叫到里边来呢?”我见看门人的意识已恢复如初,试着询问。
看门人以不含有任何感情的神色定定看了我一会。
“这样规定的嘛。”他说,“这样规定了就得这样做,和太阳东出西落是一个道理。”
除去开门关门以外的时间,他好像几乎都在修理刀具。看门人的小屋里摆着大大小小种种样样的斧头、柴刀和小刀。每有时间他便在磨石上不胜怜爱地磨个不停。磨出的刀刃总是闪着冰冻般的令人惧怵的白光。我觉得那白光并非反射外来光线所致,而是潜藏于内的某种内在性发光体。
当我观看那一排刀具的时候,看门人的嘴角每每浮现出不无满足的微笑,眼睛紧紧追随我的一举一动。
“当心,手一碰就会给整个削掉的。”看门人用树根般粗糙不堪的手指指着刀具阵列,“这些家伙在做法上同别处堆成一堆的那类货色可不一样。统统是我自己一把把敲打出来的。以前我当过锻工,这活计手到擒来。手工无懈可击,平衡也恰到好处。挑选同刀的自重完全相符的手柄可不是件简单事。拿哪把都可以,你只管拿起看看,注意别碰刀口。”
我从桌面上摆放的刀具中挑一把最小的斧头拿在手上,轻轻挥了几下。只消往手腕加一点点力,或者只消一动此念,刀刃便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做出敏锐的反应,“嗖”地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将空间劈成两半。难怪看门人自吹自擂。
“柄也是我做的,用的是已生长10年之久的梣树。用什么木做柄各有所好,我喜欢10年树龄的梣木。太年轻的不行,太老的也不好用,10年的最好不过。有硬度,有水分,有弹性。去东边树林就能找到这种优质梣木。”
“这么多刀具,是干什么用的呢?”
“用处多着呢,”看门人说,“冬天一来就能大大派上用场。反正,到冬天你就明白了。这儿的冬天长着呢。”
城门外是为兽们准备的宿营地。夜晚它们在那里睡觉。有一条小溪流过,饮水不成问题。再往前是一望无际的苹果林,简直像大海横无际涯。西围墙设有三座角搂,可用梯子爬上去。角楼带有简易的防雨顶棚,透过铁格子窗口,可以俯视兽群。
“除了你,谁都不会观看什么兽群。”看门人说,“也是因为你初来乍到。等过段时间在这里安顿下来,你就对它们毫无兴致了,和别人一个样。当然喽,初春那一周时间倒另当别论。”
看门人说,人们仅仅在初春那一周时间里上楼观望兽们争战的场面,雄兽们只在这一期间—刚刚换过毛、雌兽产仔前一个星期—一改往日的温和形象,变得意外暴戾,自相残杀。而新的秩序和新的生命便从这血流成河中诞生出来。
秋天的兽们则老老实实地蹲在各自的位置上,金毛在夕阳下灿烂生辉。它们如固定在大地上的雕像一样凝然不动,只管翘首长天,静等最后一缕金晖隐没于苹果林海之中。旋即,日落天黑,夜的青衫盖上它们的身体。于是兽们垂下头,把白色的独角置于地面,闭起眼睛。
小镇的一天便这样落下帷幕。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3。冷酷仙境(雨衣、夜鬼、分类运算)
我被领进去的是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墙壁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地毯为深褐色——颜色无不透出高雅的情趣。同样是白的,却有高雅和低俗之分,二者很有区别。窗玻璃是不透明的,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隐约射进的光线肯定是太阳光无疑。如此看来,这里不是地下室,说明电梯刚才上升来着,弄清这一点,我略微舒了口气。我的想象不错。女郎做出要我坐在沙发的姿势,我便在房间正中的皮沙发上坐下,架起双腿。我刚一坐定,女郎就从另一个与进来时不同的门口走了出去。
房间里几乎设有像样的家具。与沙发配套的茶几上放着瓷质打火机、烟灰缸和香烟盒。我打开烟盒盖看了看,里面竟一支烟也没有。墙上没有画没有挂历没有照片。多余之物一概没有。
窗旁有个大大的写字台。我从沙发站起走到窗前,顺眼打量了台面。写字台敦敦实实,是用一整块厚板做成的,两边都带抽屉,上面有台灯有台历有大号圆珠笔三支,边角处有一把回形针。我觑了眼台厉的日期。日期豁然入目:正是今天。
房间一角排列着三个随处可见的铁制文件柜。文件柜同房间的气氛不大谐调,显得过于事务性过于直截了当。若是我,放置的肯定是同这房间相配的风格典雅的木柜。问题是这不是我的房间。我只不过来此工作。鼠灰色的铁制文件柜也罢,浅红色的投币式自动唱机也罢,全都与我无关。
左侧墙有一个凹陷式壁橱,带有狭窄的立式折叠门,算是这房间中惟一的家具,也是所有的家具。没有时钟没有电话没有铅笔削没有水壶。书架和信插也没有。我全然想不明白这房间的建造目的及其功能所在。我折回沙发,重新架起腿,打个哈欠。
大约过了10分钟,女郎回来了。她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径直打开一个文件柜,从中拖出一个滑溜溜的黑东西,搬到台面。原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橡胶雨衣和长胶靴,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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