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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名望的华侨家族,当年她一意孤行生下我,背负了很大的压力。虽然没有被整个家族唾弃,但也有很多亲戚对她这种行为不以为然,包括我的外公。我外公除了经商,还是着名的国画家,为此我自幼努力学画,你或许不知道,我竟然执意学了十年国画,画秃的笔堆满了美国家中整个地下室,有整整几大箱。虽然我是家族这一代中,最有国画天分的人,但外公却执意不肯教我,他说我欲念太炽,与国画的意境不符。很可笑的借口吧,小时候我最羡慕的人是表兄,因为外公允许表兄进入画室,看他泼墨挥毫。而我不论怎么样努力,哪怕比表兄画得更好,外公从来不许我进画室。长大后我更加努力,考入世界名校,进入知名的跨国公司工作,我选择快消公司,因为东远是快消起家。我要证明我比任何人都要优秀,尤其,我要证明,我比聂宇晟更适合继承东远。为此我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可是聂宇晟拥有的一切,总是来得那么轻易。这个世界其实是没有公平可言的,拼搏或许会有收获,但真正站在巅峰的人,除了努力,似乎永远比常人更多一点运气。”他最后笑了笑,“谈静,我不相信我的运气这么坏,事到如今,我觉得聂宇晟的好运气,已经用完了。”
谈静思索了片刻,说:“盛先生,我是一个母亲,所以请恕我直言,我觉得你不是想证明别的,就是想证明,你比聂宇晟更有资格做聂东远的儿子。”
盛方庭耸耸肩:“好吧,也可以这么说。”
谈静正视他的眼睛:“但这不是你伤害聂宇晟的理由,你是他的兄弟,你根本就不应该伤害他。”
“我没有伤害过他。”
“真正的审判,不需要法官,只需要良心。是的,我没有证据,虽然一连串的巧合,都让我觉得事情太巧了。你和庆生集团做得很巧妙,凶手已经被警方击毙,即使不被击毙,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被谁煽动,或者是从哪个意外渠道得知聂宇晟那天正好要去医院。是的,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证据显露出来,你或庆生集团跟此事有什么联系。但是盛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盛方庭说:“你问渄泛纶藫收渌吧。”
“盛先生,你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得过一次急性白血病?”
盛方庭终于眉头稍动,谈静说:“你住进医院,很快配型成功,进行骨髓移植,你康复得很好,至今为止,看上去没有任何后遗症状。”
盛方庭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皱眉头,似乎在困惑谈静为什么知道此事。他是在美国动的手术,而且那时候他还在念书,在国内,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病史。即使是在美国,因为病人隐私受到严格保护,也只是家里人知道他曾经得过这样一场重病。
“你知道当初聂宇晟为什么知道他有一位手足存在吗?因为当时你得了白血病,你的母亲通知聂东远飞到美国给你配型,却没有成功。找不到配型,你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聂东远回国之后,向聂宇晟隐瞒了此事,只是让他去医院检查身体。趁机让医院替他验血,结果与你配型成功。本来聂东远打算,如果聂宇晟的骨髓与你不匹配的话,就继续向他隐瞒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可是聂宇晟的骨髓与你非常匹配,聂东远不能不向他坦白,让他救你一命。起初聂宇晟很受刺激,他觉得这件事太突然了,让他接受不了,他甚至为这事离家出走,但后来他对我说,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兄弟,是他的血亲,从道义,从良知,他都必须去。他飞到美国,捐骨髓给你,往返四万公里,冒着并发症的危险,捐出自己的骨髓。他主动要求医院保密,他自己也不愿意见你,他甚至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他只知道你是他父亲的另一个孩子。他说就这样吧,如果将来有缘,自会相见。可是我想他没有想过,后来的相见是今天这种局面。所谓的审判,不需要法官,只需要良心。你要是觉得你自己对得起聂宇晟,你要是觉得你自己从来没有伤害过聂宇晟,我相信你下半辈子,良心会安宁,否则的话,你会被自己审判一生。”
盛方庭面如死灰,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初接受骨髓移植的时候,医院只告诉他捐助者是个陌生人,所以需要身份保密。在美国,这也是一种常规做法。当时他也觉得自己挺幸运,因为美国的华人人数毕竟有限,而且很多人不愿意成为骨髓库的志愿者,能找到配型,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他做梦也不曾想过,原来这个捐骨髓给自己的人,竟然是聂宇晟。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时母亲希望自己的表兄表弟都去验血,有人支持,有人却拒绝,但最终母亲家族中没有任何人和他配型成功。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他甚至因此认为,自己是被家族抛弃的。如果有父亲,那么一切都不一样吧。只是他没有想到,聂东远也曾经前往美国,他以一个父亲的力量挽救过他,甚至不惜告诉另一个孩子,自己最大的秘密。至于聂宇晟,他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想像,想像他那张与自己并无多少肖似的脸孔。
“现在聂宇晟躺在医院里,医生说他很可能醒不过来了,即使醒过来,或许失忆,或许智力上有影响。你对东远做什么,你是否要求平分财产,你是否要求控股东远,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意义,甚至对聂宇晟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他可以醒过来,我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你,包括平平名下的股票,只要你能让他醒过来,我愿意拿一切交换。”谈静眼底有盈盈的泪光,“爱是给予,不是掠夺。”
盛方庭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东远公司的,他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最后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里。车子在街上飞驰,一个又一个红灯被他抛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但他最后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到了医院楼下。
他鼓起勇气,搭电梯上楼,到心外科,他径直询问聂宇晟的病房。值班护士听到聂宇晟的名字,眼圈都红了,问:“你是来看聂医生的?”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点一点头。
小护士说:“他在ICU,不能探视,但可以隔着玻璃看一会儿,需要登记我才能带您去。”她拿过一个册子,问,“您是聂医生的什么人?”
盛方庭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毁在了这两个字上,他嗓音沙哑,觉得自己浑身发抖,但他终究还是说出来:“弟弟。”
护士又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表弟或者堂弟,因为医院都知道聂宇晟是独子。听说是聂医生的弟弟,小护士不由又多了几分同情之心,领着他去ICU,一路走一路跟他说:“聂医生真是个好人,谁知道好人没有好报。科室里都说,他救过那么多病人,谁知道最后被一个病人家属伤成这样,实在是……唉……”小护士擦了擦眼角,说,“您别难过了,我们都相信聂医生能醒过来的。”
最后那句安慰,其实比不安慰还要糟,隔着玻璃看到聂宇晟,盛方庭几乎失控,他倒退着踉跄了几步,背靠着墙,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稳。小护士见他伤心成这样,连忙跑到护士站去拿了把椅子来,说:“您坐着,您别急啊,其实病人可能还是有意识的,只是现在没有苏醒。”她颠三倒四地安慰着盛方庭,“脑外科的主任每天都来好几趟,ICU的护士都是护理技术最好最熟练的同事,我们方主任说,聂宇晟不醒,就是老天不长眼……”
盛方庭用手捂着脸,他倒宁愿躺在ICU里的人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絮絮叨叨的小护士也走了,偶尔有过路的脚步声,他都不在意,他想起谈静说的话:“所谓的审判,不需要法官,只需要良心。你要是觉得你自己对得起聂宇晟,你要是觉得你自己从来没有伤害过聂宇晟,我相信你下半辈子,良心会安宁,否则的话,你会被自己审判一生。”
盛方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会后悔。
他在医院里坐了几乎整整一个通宵,直到天亮时分才离去。
临时延期的股东大会再次召开,盛方庭如愿以偿,成为代理董事长。大部分股东都支持他,何况他有庆生集团作为倚仗。谈静的反对票没有多大作用,在宣布结果之后,她只是站起来,说:“我已经尽力,谢谢各位。”
盛方庭接手公司管理,当然是十分忙乱的,在形势稍微稳定之后,他专程去了一趟香港。
聂东远已经没有痊愈的希望了,一直只是靠仪器维生。姜律师得知他到了香港,特意约他见面,交给他一个袋子,说:“聂先生早就立有遗嘱,这样东西是留给你的。现在他已经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所以我将这个交给你处置。”
盛方庭很诧异,他没想到聂东远还有东西留给自己,打开袋子一看,是一把钥匙。姜律师主动告诉他说:“这是汇丰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或许,聂先生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盛方庭心里其实是非常反感的,二十多年形同陌路,即使留下一笔钱给自己,又有什么意思。他随手把袋子搁在一旁,直到最后接到母亲盛美的电话。
盛美的声音还是那么优雅,她问:“听说你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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