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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沉吟着,终于道:“我只知你本出身于凉州卫武将世家,可惜却只是个遗腹子,并不为家族器重,幸亏自幼得你母亲管教甚严,从小便熟读圣贤书,勤练骑马射箭,因机缘巧合,与我侄儿弘皙脾性甚是相投,15岁中了武举人,甘愿入疆,很是吃了番苦头,数年后凭着自身实力及朝中关系,轻而易举地挣到一个‘白虎将军’的虚职,登时由个五品骑尉擢升至了从三品,本来年轻人风华正茂时,锋芒毕露点也不是什么大错,可惜树大招风,还有些鬼蜮伎俩让你防不胜防。四十九年将要开春时,朝廷为着预防春瘟,将常备药物发往各军驻地,谁知药物还未到达边关驻地,它周边的郡城便爆发瘟疫,一时药材飞涨,千金难求。很快,到了你所属营地的那批药材莫名就被人美其名拿去‘赈灾’了,以致瘟疫蔓延至兵营时竟有不少士兵因无药可医而死伤数百。边疆伊犁将军闻讯震怒,却又怕惊动朝廷,下令密查,不料你顶头上司几番手脚,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硬是将罪名栽到了你的头上。你虽清白无辜,却找不出一丝证据,满腹冤屈也是百口莫辩,眼看着就要以军法问斩,哪知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救了你,兵部亲下公文,命令重新秘密审查此案,最后自然是还了你的清白,并被调往畿辅驻防。惊恐一场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可你也从此做人处事改了脾性,莫说是对驻防将军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就连那些与你平级同僚你也始终客客气气,有求必应。这差事自然也当得稳稳当当,如今才好随同振威将军一同回京叙职。”
胤禛并不关注看他,他缓缓道来,右手食中二指却轻轻扣打着书案,一声一声,不急不缓,听在那关云虎耳中,只觉得心中躁动不安难以忍受,这两年朝中时局一直混乱,五十年间,左都御史赵申乔弹劾戴名世‘前为诸生时,私刻文集,语多狂悖’,那戴名世为四十八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乃是八阿哥胤祀的老师何焯之好友,皇上大为震怒,引发了《南山集》案,牵扯数百人,举国震惊。随后十月,皇帝公开责斥结党会饮参与者,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俱在名单之上,托尔齐等结党会饮一案未了,紧接翌年四月,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人包揽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也被曝光,两案牵扯人员均为太子手下,他深知此刻京城已是暗潮汹涌,一触即发之际,他本不愿涉足这些肮脏的斗争。可他今夜被带至这雍亲王府,似已被牵引着走进一个事关生死的局里,是两种,三种?或更多的势力都在这个局里倾轧撕扯,他只行差踏错一步便足以使他,甚至整个家族都万劫不复灰飞烟灭了,他不敢再贸然开口,眉宇间压抑不住的激愤渐渐平缓。
胤禛唇角蓦然浮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略略顿一下,轻描淡写道:“此去京城往东,有一道观,十分冷僻幽静,本是道士清修之所,有人却在日前见那观中紫气腾升,似有贵人,将军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关云虎听得悚然一惊 ,眼皮猛跳,极其惊异,随即低下了头仿佛怀了满腹心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猛然回过神来,低低应道:“在下愚钝,不敢妄断。”
那日他与振威将军距京五十里时,至盘古寺中休歇片刻,不料太子乘舆随后便至,他守在外室,将军与太子同室密聊不过盅茶功夫便各自离去,这般小心行事如何还是泄漏出去了?
“关将军,我记得汉书之中有句‘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后面是……”胤禛步步紧逼,清冷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缓缓问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得看着茶盏,又仿佛在等着什么。
这一瞬间,关云虎他确实想了许多许多说辞,他可推说是太子偶感不适,临时起意至观中略做停歇,偏巧偶遇振威将军,俩人才会一块闲聊叙旧,统共不过是一盅茶的功夫罢了。然而到抬首时他却猛然发觉,那位安详端坐着的四阿哥,根本就不会去听他再说什么,他只要他要的那个答案。
他喃喃接口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太子如今已是衰微之势便如那强弩发出的箭,到了末程,是连鲁绢也穿不过的。他只是弃不下弘皙那次的救命之恩,可这会他早已一身冷汗涔涔,再说不出话来。
胤禛收回视线,锐视着他正色道:“你既是回京叙职,那皇上问话时,便该据实相告,莫有半点欺瞒,想必将军是一路劳乏,才会忘了些重要事,你我为臣子的不该妄断事非,只需如实回禀,皇上他自会审度,英明决断。”他略沉的嗓音里渗透出让人不得不从的威严。
“是,多谢王爷提点宽容。”关云虎长袍一掠,单膝跪地,倒也是个识得时务之人,他这时才看清四阿哥那双像蒙层灰般不见底、不通透的眸中闪过一种夺人心魄的光华,那精光同它主人一般,只因厌恶了尘世的纷烦与嘈杂,才扯起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光芒,只在不经意间闪现。
胤禛握拳轻咳几声,淡淡道来:“你顶头上司只官大你半级,如何就能在一时之间只手遮天让所有人证物证俱都指向将军?既然伊犁将军下令暗查,严令速速结案,将军那时已无法传递出消息,如何就能恰巧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兵部文到?难道将军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
关云虎听着,脸色陡然一僵,如雷击顶,心中最后那点不忍立时舍去,再无半分犹豫,起身告退。
还是个花样青年,本前途无量,可惜被风浪卷及,推上了浪尖,胤禛静瞧他走了出去,消瘦的脸上尽是漠然。
落了一夜的枯叶,飘荡着坠下,似无尽头……
备注1:弘皙为太子胤礽之子,生于康熙三十三年。
备注2: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康熙帝公开责斥结党会饮参与者前十余日,左都御史赵申乔疏参戴名世“前为诸生时,私刻文集”,“语多狂悖”。戴名世是允祀的老师何焯的好友。他以修明史自任,曾在与门人的书信中,论及明清之际的正统问题。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后,戴名世的文集《南山集》由他的门生刊行于世,其中收录了上述书信。《南山集》案发时正值太子党人结党会饮案即将被公开披露前夕,胤礽当早已闻知此情。他有意引发戴名世案,实为对反太子派实行报复,旨在转移康熙帝的视线,延缓对结党会饮案的公开揭露。——香港大学中文系1987年版《戴名世研究》
备注3:从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康熙帝公开指责皇太子胤礽,清理太子党人,至五十一年(1712年)十月二废太子,历时一年。在此期间,皇太子胤礽的支持者被清除殆尽,储权摇摇欲坠,他本人也十分孤立。这种情境与压力,使胤礽整日处于疑惧不安之中,愈加仇视一切人,暴躁凶残至极。这是他自知储位难保,虽不甘心却又无奈的绝望心态的反映。
备注4:振威将军, 伊犁将军为清朝武官职名。
仲秋圆月,又见蝶衣
又至木樨飘香时,大雨倾盆,刮落了一地的木樨花,卷着泥土依旧芬芳清甜。
宛琬手握狼毫在墨中蘸了一蘸,落到了纸上,‘……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她手停半空,愣住了,缓缓搁下,唇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嘲笑,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宛琬啊宛琬,你还想与谁共婵娟?难道你还当自己是那个海棠花下的少女吗?”
她望着窗外的雨,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是要冷了吧?又到仲秋,这样大的雨不知可会停?今夜可还能再见圆月?
风挟香而过,她的心颤了颤,有些微酸,记忆如化开的墨滴缓缓沁染开来,教人忧伤却又矛盾地眷恋着,不愿割舍。
那夜月色颇佳,俩人并肩而坐,仰望夜空,月圆如盘,晶莹皎洁。
恰流星划过,他见她低头许愿,问是什么?她眨眨眼睫,笑说要他负责努力挣钱,她负责美丽妖娆,他乍听一愣,似笑非笑搂她入怀,附耳说好,不过只能给他一人瞧,他吻住了她。
宛琬依在他怀中,那个世上让她最觉舒适的地方,夜深露重,他侧袖覆盖着她,她心底,酥酥的,热热的,她许的是愿俩人天长地久,她怕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她低喃不知明年此时,亦能有今日情怀?
他笑她痴傻,许她一世都会如月圆满。
那一刻她望向夜空,只觉得星辰从未如此澈亮,明月从未如此圆满。
她戏说日后她定要生个女孩取名叫圆圆,好叫他时时记得今夜誓言。
他满口应承,一味纵容,只皱着眉心让她不许再想出个什么男孩叫满满的怪念,他当真的模样笑得她直不起腰来,原来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这般快。
快活得让他们俩人都忘了明月本是圆少缺多。
宛琬垂首瞧着腹部的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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