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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摩斯梯尼《论异族》
在“坡奇尼奥”中,鲁特是最让人头疼,但又是对研究者最有帮助的一个。每次皮波去他们的林中空地时他总在那儿,尽量回答皮波受法律限制不方便直接提出的问题。皮波依赖他,可能太依赖了。鲁特也和其他不负责任的年轻人一样,常常胡闹和恶作剧。他同时也善于观察,喜欢探索、刺探人类的秘密。皮波不得不时时小心提防,以免落进鲁特给他设下的陷阱。
【①本书对生命形式的分类:生人——人类,与我们同处一个星球,一个世界,只不过来自外地;异乡人——来自不同星球的人;异族——另一种族的智慧生命,可以视同人类;异种——(贬义)包括一切动物,人类无法与之交流的别种智慧生命也包括在这一类中,是真正异化于人、无法沟通的生命。】
不大功夫以前,鲁特还在折腾大树。只凭足跺和大腿内侧的角质垫夹住树干,双手各持一根他们称为爸爸棍的木棍,一面爬一面有节奏地振臂敲击树干。
听见响声后,曼达楚阿钻出木屋,用雄性语言对鲁特吆喝了几声,又用葡萄牙语道:“Prabaixo,bicho!”附近的猪仔们对他的葡萄牙语大为赞赏,纷纷用力,两腿互搓起来,咝咝作晌。喝彩声中,曼达楚阿兴奋地向空中一慢崩。
这时树上的鲁特身体后仰,快掉下来时双手一扬,比画了个敬礼的姿势,身体一个后空翻,落到地上跳了几步,稳稳站住,没有摔倒。
“嗬,成了杂技演员啦。”皮波说。
鲁特朝他走来,夸张地摇晃着身体,大摇大摆。他这是在模仿人类。配上那个扁扁的上翘的拱嘴,模样可笑极了。真像猪。难怪别的星球上的人管他们叫“猪仔”。早在1986年时,第一批来这个星球的人在首次发回的报告中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到1925年卢西塔尼亚殖民地正式成立时,猪仔这个名字已经根深蒂固,再也改不掉了。数以百计的人类世界上的外星人类学家称他们“卢西塔尼亚原住民”,但皮波清楚得很,这只是一种专业姿态而已。除了写学术论文,外星人类学家平时照样叫他们猪仔。皮波自己通常用葡萄牙语,称他们“坡奇尼奥”.他们看来并不反对。他们自己则自称“小个子”。可话又说回来,不管称呼体不体面,事实摆在那儿:比如现在这种时候,鲁特看上去百分之百像一头直立的猪。
“杂技演员。”鲁特重复着这个新词,“是指我刚才的动作吗?对这种动作你们有个特别的词儿?是不是有人整天做这种动作,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皮波睑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法律严禁他向猪仔透露人类神会的情况,惟恐破坏猪仔自己的文化。可鲁特不放过任何机会,竭力揣测皮波的一言一行,推究其含意。这一次皮波只能责怪自己,一句评论,无意问又为对方打开一扇窥探人类生活的窗口。这种事时有发生,跟坡奇尼奥在一起时放松了警惕,说话也不那么谨慎了。真危险啊,随时随地提防着,既要获取对方信息,又不能泄漏己方情报,这种游戏我可真不在行。利波,我那个嘴巴严实的儿子,这方面已经比我强了,而他当我的学徒还没多长时问呢。他满十三多久了?四个月。
“我要有你腿上那种皮垫就好了。”皮波说,“那么粗糙的树皮,换了我皮肤肯定会檫得血淋淋的。”
“我们都会十分难过的。”鲁特的身体忽然凝住不动了。皮波估计对方的姿势是表示有点担心.也许是某种身体语言,提醒其他坡尼奇奥小心提防。也有可能表示极度恐惧,可是皮波知道,自己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坡奇尼奥显示出极度恐惧的模样。
不管那个姿势表示什么含意,皮波立即开口安抚他,“别担心,我岁数太大,身体不如你们硬朗,软乎乎的,不可能像你们那样爬树。这种事还是你们年轻人在行。”
他的话起作用了,鲁特的身体马上恢复了活动。“我喜欢爬到树上去,什么东西都看得见。”
鲁特在皮波面前蹲下来,把脸凑近他,“你能带一只大动物来吗?就是那种能在草丛上面跑,连地面都碰不到的动物?我跟他们说我见过这种动物,可大家都不相信我。”
又一个陷阱。怎么着,皮波,你这个外星人类学家,你想羞辱这个你正在研究的种群中的一分子,让他大丢面子吗?你愿意谨遵星际议会:制定的这方而的严格法律吗?类似情况没什么先例可循。人类此前只遭遇过一种外星智慧生命,虫族。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那一次遭遇以虫族全族死亡而告终。而这一次,星际议会已经拿定主意,确保不出差错。即使有什么差池.也是和虫族交往截然不同的另一极端的差错。透露最少信息,保持最少接触。
鲁特明白了皮波的犹豫和他谨慎的沉默。
“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从不。”鲁特说,“你观察我们,研究我们。可你从不让我们进你们的围栏,去你们的村子观察你们,研究你们。’’
皮波尽可能诚实,但与谨慎相比,诚实毕竟是第二位的。“你说你们学到的很少,我们学到的很多。那为什么你能说斯塔克语①和葡萄牙语,可我说不好你们的语言?”
“因为我们更聪明。”鲁特一仰身,屁股一转,背朝皮波,“回你的围栏里去吧。”
皮波马卜站起身来。不远处,利波难和三个坡奇尼奥待在一起,看他们如何将干枯的梅尔多纳藤捶成盖屋顶的茅草。他看见皮波的举动,马上来到父亲身边,准备离开。皮波领着他走开,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人类语言坡奇尼奥说得很流利,所以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谈论今天的发现,有什么话只能进了围栏再说。
回家花了半个小时,一路下着大雨。两人走进围栏大门,爬上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所在的小山。皮波看着门上用斯塔克语写的“外星人类学家”的标志。这就是我的工作,皮波想,至少别的人类世界是这么称呼的.外星人类学家。当地人不这么说.这个词用葡萄牙语发音便当得多,Zenador,当地人都这么说,即使说斯塔克语时也用这个词儿,而不是外星人类学家②。语言就这样改变了。要不是可以即时联通各个人类世界的安赛波,人类不可能长久保持一种通用语。星际间航船来往太少,耗时又太长。没有安赛波的话,一个世纪里,斯塔克语就会分化为上万种方言。如果让电脑模拟一下卢西塔尼亚星球可能发生的语言变迁过程倒是挺有意思,看斯塔克语会不会逐渐变化,将葡萄牙语包容进去——或是相反,葡萄牙语包容了斯塔克语。
【①作者杜撰的人类通用语,源于英语。】
【②书中有时用xenologer,有时用zenador。后者是葡萄牙语。译文无法区别,均统一译为外星人类学家。】
“爸爸。”利波说。
皮波这才发现自己站在T作站十米外的地方发呆。走神来了。我的思想最活跃的时候,想的问题却跟专业没什么关系。可能是因为他们对我的专业规定了太多条条朽框,重重束缚之下,我不可能得到任何发现,了解任何东两。外星人类学这门学问比教会还要神秘。
用掌纹打开门锁,皮波走进工作站,他知道这个晚上将如何度过。两人会在电脑终端前花几个小时,记录今天与猪仔交流时自已做了什么。皮波会阅读利波所做的笔记,利波则读皮波的笔记。完成之后皮波再写一份报告,此后由电脑汇编两人的笔记,通过安赛波即时发送给其他人类世界的外星人类学家。数以百计的人类世界上,上千名科学家将自己的学术生命用于研究我们所了解的惟一一个外星人种族——除了通过卫星发现的一点点情况之外,这些同事们所能依赖的只有利波和我发给他们的材料。最少接触,真是一点不假啊。,
皮波一走进工作站,立即发现让人身心愉快的晚间工作泡汤了。身穿修女长袍的学校校长堂娜①·克里斯蒂正在屋里等他:是他哪个岁数更小的孩子在学校里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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