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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很吵。newtianxi这一年里因着二张兄弟出征去救臧洪的缘故,小沛走了不少人,整座城池就显得冷清了许多。这种冷清对吕布来说正好,人少些,土路上的尘土也少些,他可以从容地路过阴暗冷清的巷子,路过阳光洒了一地的大街,再在某个很会做汤饼的小摊前停下。那商贾是并州人,不仅会做地道的酸辣羊肉汤饼,还知道许多家乡的老故事,可能是某一个孝子的道德故事,可能是某一位多情少女的爱情故事,还可能是一个鸡飞狗跳的家庭悲剧故事,亦或者一个充满了神怪和灵异的恐怖故事。这其中有些是吕布已经听过的,但他不厌烦,他还乐意继续听。不仅听,还要在听过之后讲一个自己知道的版本。就这么一口口地吃完汤饼,好像也将幼年时那些老掉牙的回忆都翻出来在太阳下晒了晒,而后便可以心满意足地放下几枚五铢钱,带着圆滚滚的肚子,牵着他的马,出城慢慢溜达一圈,寻一个老兵所住的茅舍,在人家搬出来的卧榻上晒着太阳,睡一个时辰的午觉。自从张超领兵归来后,吕布的乐趣就消失了。城中充满了大呼小叫的声音,先是士兵回到家中,跟父母妻儿哭作一团的声音;而后几天里是他们在大街上,城门口,以及卖汤饼的摊前与自己的知交故旧哭作一团;最后是他们与同袍一起约在酒坊,嗷嗷叫着,唱着自己家乡的歌曲,并哭作一团。他们这样兴奋,有并州老兵见了,就嗤之以鼻,而后默默走开。并州人已经没有家了,他们当中有些人在这里重新娶了妻,有些人捡了流民中的孤儿权作养子,准备为自己养老送终,还有人不准备成家了,他们成群,平淡地种地,喝酒,过着自己的日子。吕布也在过着这样的日子,并耐心地等待张超那些兵卒激情褪去后,将安静的小沛还回来的时刻。……然后袁谭来了。有商贾不停地运进粮草与物资,有铁匠日夜不停地敲击砧板,拉动风箱,有妇人将一张张木棉制成的棉布放进桐油里反复地浸,反复地晒。整个城池都布满了这股桐油味儿,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运来这么多油,这又令吕布嗤之以鼻了。不错,晒成油布之后防水厚实,可以制成帐篷、包裹、担架,还可以盖在粮草上,防止它们受潮生霉,可是这东西不防火啊。他们是应该将城外新长出来的树木伐倒,一根根抬进来的,那么潮的木头,想点燃可不容易,怎么用都好用。吕布有点想提醒,想想又作罢了,这是张超的城池,他多什么嘴呢?……而后这几天广陵太守陈登来了。整个小沛从飘着桐油气息变成了到处都充斥着圆木滚动,骡马嘶鸣的熙攘嘈杂。在田豫领兵收缩回北海后,青州也与东海琅琊两郡一起,又送了些物资过来。负责出这趟差役的官吏是个俊秀斯文的年轻士人,在同小沛的官员交接过之后,他并没有去官舍休息,也没有四处转一转,而是让仆役扛着几个包裹,去了陆白的健妇营。营门前的女兵们正满头大汗地加固箭塔,有人见他道明来意,要寻陆白校尉,立刻用胳膊肘捅捅同伴,同伴抻脖子望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认得他!”那个女兵挥舞着手里的小锤子,“那个小郎君,是咱们女郎抢来的!”周围的女兵全都短暂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脸惊骇的看着她。“什么叫‘抢来的’!那是明媒正娶!”另一个老资历的骂道,“况且也不是为女郎自己!那是为甥女娶的佳婿!”“怎么娶的!怎么娶的!快仔细说一说!”柳四郎有点察觉到周围女兵挑剔他的目光,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那些女兵立刻又将头转回去,一边利落地干活,一边抽空交头接耳,点评这个外甥女婿虽然畏手畏脚,但似乎也还是个实诚人的老实表现。这位郎君就更加不安了,这种不安在见到陆白之后也没有什么缓解,尽管陆白见到他和气极了,也亲切极了。“是,是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脖子从脖腔伸出来,“家中一切安好,大郎又长了些,眼见着能认出人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比了比一个长短,陆白见了就很高兴,连忙追问一句。“这样聪慧?再
过几日就该学一学识字了吧?”柳四郎沉默了一会儿,不敢问阿草是不是周岁学识字的,但陆白问过羊四娘和孩子们的近况,又问起路上之事,这让柳四郎又将心重新放回肚子里。……实不怪他怂,毕竟这门贵亲不管谁攀上,心里总会有点忐忑。“路上倒是都好,”他笑道,“尤其是方与那一边,听说原以为将要涌进不少流民,今见井井有条,可知张太守与校尉调度筹谋。”他这样很小心地夸了自己这位便宜姨妈一句,后者听过之后便又笑起来。气氛渐渐变得安稳祥和,柳四郎得以在又回答了几个公务上的小问题后离开健妇营,满心欢喜地琢磨该去市廛买点什么新鲜东西,给自己媳妇和娃子带回去,因此也就没留心陆白的笑容里掺杂了些什么东西。袁谭又一次南下,按照以前他每次攻打北海的风格来说,一定会制造大量流民,毕竟这时代的武将平均标准都这样,上限是陆廉,秋毫无犯;下限是李傕郭汜曹老板,尸横遍野人头滚滚;中间档就是袁谭这种,没兴趣大肆屠杀,但只要经过了哪个村庄城镇,必然也像篦子篦过一遍似的,不放过老乡的一针一线。因此当他逼近小沛时,附近城镇村庄的百姓一定会开始大规模逃亡,有些是没来就逃的,有些是被接掠过之后只剩身上三尺布,不得已南下讨饭吃的。但这一次很反常。除了开战前就带着家私逃走的百姓之外,在袁谭经过之处并没有多少人逃出来。当然有可能是因为袁谭抓了那些百姓当民夫,或者是准备驱赶他们攻城——但如果是这样,会有零散的老人与幼童逃出来,四处流散,甚至暴尸荒野,这是开战后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没人见过,没人提起过,就连斥候也没见过这样的流民。柳四郎的话间接佐证了她的猜测。冀州军一日比一日近了,张超为下邳的援军选好了营地,备好了物资,但援军迟迟不至,这已经令他们感到不安。这个细节令陆白心中的不安更甚了。但她对自己说,冷静一点,如果是阿姊的话,会怎么看呢?袁谭兵力倍于他们,但他们有城池为倚仗,当初在剧城,她是击退过袁谭的,这次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敌军远道而来,不及他们以逸待劳,侧翼又有臧霸的泰山军为威胁,袁谭不会全力压上,他们也不必主动出击。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拼耐心,拼粮草,拼时间的游戏。当她将自己的想法讲给其他几人时,他们也觉得这个思路是很对劲的。冀州军兵分三路南下,他们也分三路拒敌,军容最盛的那一路是刘备的中路军,有名将率领的那一路是陆廉的西路军,那他们当一当驽马也不打紧啊!有城池可守,粮食也能支撑两个月,那怂就是了!但在初步指定了这个计划后,张超又有了一个担忧。“咱们于此相持,未知朝廷……”“袁谭不能绕过小沛去攻下邳,下邳便稳如磐石,”陈登摸了摸他的小胡子,“难道朝廷会有什么怨言吗?”只要他们能坚守住,等刘备陆廉打爆了袁绍的主力,袁谭自然就退兵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怎么会有人坐不住呢?方与城西南三十里外的村庄,有小孩子在泥屋的窗洞里悄悄探出头。——看那个人!他小声对自己的妹妹说道,看他的衣服!——亮闪闪的!那是什么衣服!我能摸摸吗?——嘘!他看我们了!那窃窃私语被车轮与马蹄盖得严严实实,因此袁谭根本不曾听到那两个衣衫褴褛的稚童在讨论他身上的大氅和盔甲。他从村庄里驱车而过,目光扫过一处处的房屋,一个个俯倒在地的平民,最终落在了跪在路边,一脸畏怯的里长身上。袁谭示意车夫将车子停下,而后缓缓地走下车,弯腰伸手,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扶了起来。老人很是吃惊,浑浊的眼睛里就蓄起了泪水,嘴唇颤抖着,喃喃说了一些什么歌功颂德的话。袁谭没仔细听,但他还是温和地冲他点点头。如果他的右臂能使上些力气,他会用双手扶起这个老人的,而这幅画面就会变得更加漂亮一些,也更能被刘备治下的百姓记住些——尽管对于袁谭来说,他们实在是与蝼蚁差不多的东西,就比如这个皮
肤像树皮一样的老人,他有什么力量呢?他能拉弓射箭,能披甲上阵吗?他出身世家,有学识名望,因此有千百弟子为他驱使吗?如果都没有,他凭什么获得自己的尊重呢?老人的话讲完了,又命家人捧出了一碗热酒,恭恭敬敬地递到袁谭面前。周围有幕僚在夸赞。——这不是箪食壶浆,什么是箪食壶浆!这就是箪食壶浆吗?袁谭温和地微笑着,接过那碗劣酒,轻轻沾了沾唇,老人感动得一边用袖子擦眼睛,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话。又有黔首悄悄走过来两步,小心翼翼地,好奇地打量着他。打量着这位与陆廉性情迥异,但行事似乎又十分接近的年轻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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