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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瑞丹小姐问我在查什么,每当我查词典,她总是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告诉她,我在查“封圣”、“宣福”或者别的什么宗教词语。
那这是什么?她问,这可不是《圣徒生平》啊。她拿起林语堂的书,读了我扣在桌上的那一页。
圣母啊,你是在读这个吗?我刚才看见你拿着它了。
噢,我……我……只是想看看中国人是不是、中国人是不是……啊,也有圣徒。
噢,一点没错,你是在这么干。这叫不知羞耻、淫秽,你给我马上离开图书馆。
可我在看《圣徒生平》呢。
出去,要不我就叫馆长了,她会让警卫对付你的。出去,你应该跑到牧师那儿忏悔你的罪过。出去,先把你那可怜的母亲和格里芬先生的借书卡交给我再走。我真想给你那可怜的母亲写封信,要不是担心她受不了,我肯定会写的。林语堂,真是的,出去。
当图书管理员发火时,跟她们说什么都没用。你可以在那儿站上一个小时,告诉她们你读了布瑞吉德、薇吉福蒂斯、阿加莎、乌苏拉和殉道贞女的故事,但她们满脑子想的只有林语堂书里的那么一个词儿。
人民公园坐落在图书馆后面,这一天阳光灿烂,草坪干燥。我先是低声下气地乞讨薯条,又因为“坚挺”而受了大动肝火的图书管理员一顿气,我身心俱疲。望着纪念碑上空飘浮的云朵,我“坚挺”着迷迷糊糊地漂进梦乡。我梦见殉道贞女穿着《世界新闻》里的泳装,正在用羊尿泡打那位中国作家。我在兴奋中醒来,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喷了出来。啊,上帝,我的男性器官在大庭广众下伸出去好远,人们都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母亲们赶快招呼孩子,宝贝,离那小子远点,应该叫警卫来治治他。
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在外婆碗柜上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这副模样怎么能到邮局上班呢?从头到脚都是破破烂烂的,衬衫、外衣、短裤、长袜,还有鞋子———都快从脚上掉下去了。掉了毛的凤凰,母亲常常这样说它们。可跟衣服比起来,我本人的模样更糟,不管怎么用水冲,头发还是横七竖八。对付这种百折不挠的头发,只能用口水了,但是很难往自己头上吐口水,只能先往空中猛吐一口,赶快俯下身子,用头接住它。我的眼睛通红,冒着黄水,满脸长着红红黄黄的小脓包。门牙黑极了,都蛀坏了,这辈子我都没法微笑了。
我没有肩膀,我知道全世界的男人都羡慕宽肩膀。每当利默里克有一个男人死去,女人们总是说: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肩膀又大又宽,都进不了你家的门,只能侧着身子进去。等我死了,她们就会说:可怜的小鬼呀,死的时候都没有一点肩膀。我希望自己有些肩膀,这样人们就会知道我至少有十四岁了。利米国立学校的男孩子都有肩膀,除了芬坦。斯莱特瑞,我不想长成像他那样没肩膀、整天祈祷、膝盖都磨坏了的家伙。要是有一丁点钱,我就为圣弗兰西斯点着一根蜡烛,请求他看看,能不能说服上帝给我的肩膀加点料。要是有一张邮票也行,我可以给乔。路易斯写封信,说:亲爱的乔,你可不可以向我透露一下,你虽然很穷,却是从哪里弄到一副有力的肩膀的呢?
为了工作,我得看上去体面些。我脱去所有的衣服,光着身子站在后院的水龙头旁,用一块石炭酸皂洗衣服。洗完后,我把衬衫、外衣、短裤、长袜一一挂在外婆的晾衣绳上,祈祷上帝不要下雨,祈祷明天它们能干,明天可是我生活的开端啊。
我一丝不挂,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整天待在床上看旧报纸,对着《世界新闻》上的女郎们兴奋。感谢上帝,太阳很好。修道院长五点钟回到家,在楼下烧茶。我知道,就算真饿了,也不能找他要吃的,他会不满的。他明白我担心他去向阿吉姨妈告状,说我老待在外婆的房子里,睡在她的床上不走。阿吉姨妈一旦听说了这回事,就会赶过来,把我扔到大街上。
吃完饭,他就把面包藏起来,让我找不到。你可能会想,没摔过脑袋的人能找到摔过脑袋的人藏的面包。后来我猜到了,要是面包不在这房子里,就一定在他那件不分冬夏都穿着的外套口袋里。我一听见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厨房去后院的厕所,就赶快跑到楼下,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抽出面包,切下厚厚的一块,再放回他的口袋里,随即回到楼上的床铺。这样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责备我偷面包。就算你被迫沦落为连一块面包都偷的最低级的贼,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连阿吉姨妈都不会,她还会训斥他:你口袋里揣着面包走来走去的干什么呀?那可不是放面包的地方。
我慢慢地嚼着面包,每一刻钟嚼一口,这样能吃得久一些。要是再喝点水,肚子里的面包就会膨胀,给我一种吃饱的感觉。
我望了望后窗外,确定夕阳晒着我的衣服才放心。别人家的后院也晾着衣服,色彩鲜艳,随风起舞,我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却像几条死狗。
夕阳明亮,屋里却又湿又冷,我真希望床上有什么可以穿穿的。可我没有别的衣服了,要是动了修道院长的衣服,他肯定会向阿吉姨妈告状的。我只能在衣橱里找到外婆的一条旧黑羊毛裙。照理说,外婆已经死了,我是不该穿她的旧裙子的。可我只是个孩子,穿上只是为了保暖,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况且是在床上穿,又盖着毯子,不会有人知道的。裙子上有股死去的老外婆身上的味道,我很怕她会从坟墓里站起来,当着全家的面骂我。我向圣弗兰西斯祷告,求他让外婆待在她的坟墓里,我答应上班后给他点一支蜡烛;还提醒他,他身上的那件长袍也跟裙子差不了多少,可并没有谁因为这个折磨他。不知不觉,我睡着了,梦里出现他的面影。
世界上最坏的事情,就是你穿着已故外婆的衣服,睡在她的床上时,舅舅修道院长喝了一夜啤酒,醉倒在南方酒吧外面,不知道哪个好管闲事的人又跑去告诉阿吉姨妈。她赶紧带上帕。基廷姨父,一块儿把修道院长弄回家送到楼上,而你正在楼上呼呼大睡呢。她向你大吼:你在这屋里干什么?还躺在床上?起来,给你可怜的舅舅烧壶茶,他摔倒了!你不动,她就来掀你的毯子,然后像见鬼似的向后跌去,喊道:圣母啊,你穿着我那死鬼老娘的裙子干什么?
这真是糟糕透顶,因为你很难解释,你在为一生的大事业做准备,洗了所有的衣服,它们正在外面的绳子上晾着呢,天又这么冷,你只好穿上这条裙子,这屋里只能找到这么一件衣服了。跟阿吉姨妈解释这些已经够烦了,这时,修道院长偏偏还在床上哀号:我的脚火烧火燎的,快给我的脚浇水。而帕。基廷姨父正捂着嘴,靠在墙上大笑,对你说看上去漂亮极了,黑色挺适合你,可以把褶边拉直。阿吉姨妈叫你滚下床,到楼下给可怜的舅舅烧壶茶,你简直不知所措:是应该脱掉裙子,披着毯子去?还是应该穿着裙子去?前一分钟她还尖叫:你穿着我那死鬼老娘的裙子干什么呀?后一分钟就叫你去烧该死的茶水。我对她说,我为了自己的大事业,把衣服洗掉了。
什么大事业?
到邮局送电报。
她说要是邮局雇用像你这样的人,他们一定是饥不择食了,下去烧壶茶去。
接下来的倒霉事,就是拿着壶到后院的水龙头接水时,月光皎洁,而隔壁的凯瑟琳。珀赛尔正趴在墙上找她的猫。上帝呀,弗兰基。迈考特,你穿你外婆的裙子干什么啊?你只好穿着那件裙子,拎着茶壶站在那儿,解释说你的衣服洗了,正在绳子上晾着呢,谁都可以看得见;躺在床上太冷,只好穿上外婆的裙子;后来,帕特舅舅———也就是修道院长———摔倒了,阿吉姨妈和丈夫帕。基廷把他送回家,是她赶你到后院接水的;等你的衣服一干,就立刻脱掉这条裙子,因为你绝没有穿着已故外婆的裙子度过此生的欲望。
凯瑟琳。珀赛尔发出一声尖叫,掉到墙下,把她的猫也忘了。只听见她格格笑个不停,跑到她的瞎眼老妈那儿,说:妈咪,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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