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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州地处大宋南疆边陲,长江之畔,治宜宾,领四县,夷汉杂居,颇见荒凉。次日泊船渡口,入得府城时,已过巳牌。其时日头酷烈,蝉鸣不止,只累得婉晴虚汗长流。却见城口一棵老树枝叶繁茂,树下一片荫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躺在树下,嘴里嚼着半截草根,摇着蒲扇,似在聆听蝉声,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婉晴不禁气骂道:“小鬼!”踢出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正中他额头之上。
“龟儿子!”男孩从地上一跃而起,揉头四顾,“烫死了!”
霜晴二人却早入城去了。凌钦霜将玉带系在腰间,四处打听。本以为那赵飞歌若非富甲一方的财主豪绅,便是退隐江湖的武林名宿,哪知在城里问了一圈,百姓竟对赵飞歌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正焦急间,忽听背后有人朗声道:“前面的二位朋友。”带着浓重的川蜀口音。霜晴二人都是一愣,转身却见一个肤色黝黑、身子瘦弱的男孩叼着草根,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二人,却是先前城口老树下乘凉的孩子。
婉晴见他脑门上肿起一片红,不禁扑哧一笑。凌钦霜却未留意婉晴戏弄过他,肃容便发问:“这位小兄弟,请问……”那男孩却笑嘻嘻一摆手:“你不用问我,我也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婉晴见这孩子老气横秋的模样,一双大眼睛忽闪不停,心中好笑,道:“好,你倒是来猜猜。”那男孩昂首挺胸,大声道:“我若猜对了,便要如何?”婉晴最喜玩闹,虽在病中,亦是难改,见这孩子颇为有趣,拍了拍他通红的脑门,笑道:“你说呢?”男孩目光望向白马,摸了摸脑门,道:“我若猜中了,你便让我骑马,算是赔礼。”
凌钦霜一愣,婉晴却已知这小鬼是来报仇的,笑道:“你这小鬼,若是摔坏了,可怎么办?”男孩挺胸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决不暗箭伤人……不对,决不欺凌弱小,也不对,决不……”说到这里,挠了挠头,似是不知如何措辞,憋了半天,终于叫道:“摔坏了也不做龟儿子!”
婉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小鬼分明在含沙射影骂自己,当便笑道:“好,只要你猜中了,便让你骑。”男孩拍手大叫,又蹦又跳:“骑马喽,骑马楼!”
凌钦霜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这个……”男孩一脸似笑非笑,拉长语气,一字一字道:“你们来找赵飞歌赵师傅的!”凌钦霜见男孩果然一猜就中,不觉微奇。男孩洋洋自得道:“怎么样,我猜得可对?”
婉晴先前只顾生气,此刻才想明白,笑道:“这有什么稀罕?我们已在城里问了个遍,你便埋在坟里,也该听得了。”
“我不管!”男孩大叫一声,一把揪住马缰,“总之我猜对了,就要骑马!”婉晴拂出一掌,欲要抓那男孩。哪知他却十分机警,立时跳了开去。婉晴身子不便,无力出手,只是定目望着他。
那男孩向凌钦霜道:“凌大侠,龟儿子才言而无信,你是不是龟儿子?”凌钦霜见他纵跃之际甚是灵活,本已诧异,此时又听他识得自己,登时吃了一惊,道:“小兄弟是谁?如何知道在下的来历?”
男孩昂首叉腰,神气十足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师傅的弟子端木竹是也。”凌钦霜大喜过望,这端的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道:“小兄弟,快快带路!”一拍白马,道,“来,上马。”
“太好了!凌大侠才说话算话。”端木竹大喜,又道,“我奉师命,特来相迎二位,见玉带如见人。可这位姊姊却用石头打我,端的好生无礼。”被凌钦霜抱他上马,拉他手时,觉他手掌甚糙,满是老茧。
婉晴听他自承是赵飞歌的弟子,蛾眉本蹙,不作应答,此刻听了这话,不觉微微一笑:“千里送石头,礼轻情意重!”顿了顿,又笑问道:“你师父是做什么的?”端木竹闻言,眼中透出崇敬之色,昂然说道:“铁匠!”
凌钦霜牵着马,负着婉晴,穿过集镇,径往城北行去。端木竹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前方道旁忽而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原来却是一所学堂,先生正在教弟子诵读本朝真宗皇帝的《励学篇》。端木竹听了,只探头望了一眼,便别过头去,哼了一声。
婉晴见一路上时有人招呼端木竹,态度甚是熟稔,看来这小鬼果真是本地人,但她心中尚存疑惑,不知城中为何竟无人知晓赵飞歌其人?他又怎知自己二人何时会来,且身携玉带?
出得北门里许,便是一片荒岭,草木甚稀。转过一道山坳,便见得前方竹林间孤零零的几间草屋。屋前有个大铁炉,炉边架一风箱,放一铁砧,犁、耙、锄、镐散落在旁,亦有不少菜刀、剪刀,果是个铁匠铺。
凌钦霜朗声道:“凌钦霜求见赵师傅。”
端木竹道:“师父进山了,不定何时回来。你们如果没有要紧事,便先等一会儿吧。我还要骑马。”
凌钦霜哪有这等闲心,便将他抱下马来,道:“好了,别玩了,我们还有正事。”
端木竹颇为失望,挠了挠头,忽然啊的一声,叫道:“忘了,忘了!”
见他快步来到炉前,拉扯风箱。风进火炉,霎时之间,炉膛内火苗直蹿。那风箱少说百十斤,霜晴二人见这孩子身子瘦弱,却有如此膂力,一时无不奇异。
端木竹道:“我要打刀了,不及相陪,二位请便。”说着进了屋去。过了半晌,却拿出一块湛蓝粗大的铁条来。
婉晴一望之下,脱口道:“寒铁?”
端木竹咦了一声,道:“原来姊姊也是行家!”
婉晴笑道:“行家不敢。点苍寒铁,封沉千年冰潭,雷殛电射而得之。其性至阴,凉似冰,色湛蓝……”
端木竹摇头道:“姊姊在说什么,我一句不懂。”说着轻抚那块寒铁,好似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满是爱怜之意。
婉晴一笑,心中却甚是奇怪,不知这小小铁铺里怎会有如此好铁。却见端木竹目不转睛望着炉火,待见火苗自青变白,左手便提起钢钳,钳起那块寒铁,放入炉中煅烧。右手猛力拉动风箱,炉中煤炭只烧得一片血红。他单手鼓风,火苗随韵跳跃,随风升腾,蔚为奇观。霜晴二人立在丈外,都觉热浪难耐,婉晴更几乎不堪忍受,可端木竹却恍如不觉,直是全神贯注。
天垣剑谷世代铸剑,婉晴虽未学过,却也见得多了。此时坐在一块大石上,心想:“这等炽热,便算谷里怕也没几人抵受得住。这孩子果然不凡。”望了凌钦霜一眼,二人均露钦佩之色。
这时间,端木竹已是挥汗如注,衣裤尽湿,脸亦灼得通红。火焰烧了大半个时辰,渐要熄灭。端木竹在烈火烤炙之下,神情越发委顿,已无力再拉扯风箱。凌钦霜看了良久,此时基本学会,当即抢上,扯起风箱。他的力气自比端木竹高得多了,火焰倏地变白,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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