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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手摸索,手指触到沙石的地面,我的身下,是一块温暖柔滑得突兀的羊皮毡毯;我发冷瑟缩,厚实的裘袍裹得更紧,我看不见,这件袍可是白色?刚才乱军中的大叫,他们叫嚷“不可伤害穿白袍的女子”,可是指我?
“小姐,你冷不冷?痛不痛?饿不饿?”
就是这个声音,朝英,薛朝英,原来,她已投靠大燕!
我死命去扯裘袍,她系了死结,我无法甩脱只能受其温暖遮挡风雨;我爬出毡毯,延绵不断的毡毯垫在膝下,寸寸及时任我东西左右。
她抱住我,任我捶打,任我发泄,许久之后,她放开我,我脱力仆地,一身伤痛,痛彻心肺。
仆地的一刻,我触到,指尖颤抖去摸,厚底、廘皮、韧带、长靴。是前世的宿命,是冥冥的起誓,我永远躲不过他,避不开他,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
他拨开我纠结的发,暖暖的呼气度到我面上,我知道他在看我,无声地看我。我的眼睛空无一物,一颊红肿唇角咬破,我的下巴、颈子、领口深处。。。数不尽的青淤,丑陋单薄。你可满意,我的模样,我的弱势,你说绝不会放过我,现在,你可满意?
他抱住我,小心翼翼,极尽轻柔。
转眼狂风暴雨,杀气凛冽。
“你这苯蛋!你这傻子!为何不跟着他!为何不找庆绪!为何不找我!”
“他怎么可以扔下你,怎么可以不找你,怎么可以。。。”他把我的头捂进怀中,我听到他强忍激狂的心跳和破胸冲天的愤怒,“——天杀的李俶!”
“李俶”,这两个字烧灼心房,我捂胸艰难气喘,“喔”地一口喷出,腥味弥漫。
周遭一切我早已看不见,如今更是听而不闻,他紧紧抱住我,一叠声,一叠气,“我答应!答应!我答应!珍珠,我答应!我发誓!”
我阖目,那里,无尽暗夜。
相传有一条路叫作黄泉路,路的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座奈何桥,走过奈何桥便是望乡台,望乡台边守候的是孟婆,喝下孟婆汤就会忘记今生前世。
“孟婆?我死了吗?”我喝下苦得发涩的汤。
“当然没有。”他拿去碗,换了清水漱口,然后是一颗果脯,一点儿也不酸,甜甜津津的,他放进我嘴里,“还有,我不是孟婆。珍珠,从今以后,我是你的朝义。”
第四十二章 意难平(一)
第四十二章 意难平(一)
第二个十月初三,至德元年闰月的十月初三,最后一根金针由耳边收去,层层纱布拆离眼前,他挡住我眼睛,以胸。
我想睁眼,他一把拢住我,我陷入他怀,他胸膛很厚,温暖厚实。“珍珠,慢一点,慢点睁眼,一点一点来,习惯了再睁眼,啊,我们慢慢来啊。”我点头,他侧过我脸,一点一点移开遮挡的衣袖。
我慢慢睁眼,入目仍是一片黑色,那是他的袍袖。
“小姐,小姐我在这里,小姐看得见吗?我是朝英。”
我转过脸,她穿了绛红的衣裳,与帏帐被褥一样的颜色,她象个巾帼女将,精神利落,气色也比以前好,一脸开心真诚的笑,见到我能与她对视,她放下手中餐盒,悄声退去。
“珍珠,不看看我吗?不敢看我?还是不想?我就那么。。。讨厌?”
他在我头顶轻声,一些些哀怨,一些些责难,还有的,是宠和溺。我低头看自己的衣角,粉粉的水红衣裙,有一些刺目酸痛,他挡住我的眼,“慢点,你刚看得见,不能看太亮的东西,我帮你换掉,来。。。左手给我,再右手。。。腾腾身,靠在我身上,来,还要涂药,不能忘了。”我隈去,倚去,靠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胸膛,看着黑衣黑袖的手解开襟扣,解开裙带,左手,右手,他褪下我袖拢,然后腾起我身,绕去裙摆,再然后,他轻轻解开我里衣,平放我躺下,以手沾药,由肩颈至脚踝,一贯的细致轻抚,掌心揉按,源源温热。
穿衣的时候他动作变快,只在系腰带时费了些功夫,两根丝带重叠,左手绕一个圈,然后将两根丝带从两个结的中间穿过,打开,再绕一个略小的圈,双蝴蝶结法。我喜欢双蝴蝶结,他应该只见我打过一次,六年前的幽州城外,他在车里洗漱,腰带松了,我背身去系。
他拉过我收到怀中,我坐在他腿间,他双腿绕在我身侧,是想过也是没想过,他张开外袍我便伸去双手,习以为常,不假默契。他收拢我凉凉的手到袍里,“珍珠,”他在我颈后温切地笑,“今日是你生辰,补过的生辰,珍珠,我送你一件礼物好不好,你若现在不喜欢,可以慢慢去喜欢。”
礼物,他送的礼物,难道又是支钗,我静静呼吸,他扳过我身子,气息慢慢迫近。睫上柔软温润,是他的唇,他轻烙上,“珍珠,不想知道是什么?”我侧去,擦过他颊,窝进他怀中一侧,他等了会儿,彼此无动静,一室安宁沉静。“睡吧,睡吧,又拉下顿药。”他在我耳边无可奈何地笑,熄烛、盖被、落帐,他在黑暗中张手抱我,极轻极柔地在我发上厮磨,“珍珠。。。”他低声唤我,“应我一声。。。对我说句话,啊。”嗯,我轻嗯,他一下掀开被子。“阿欠”,我小小打个喷涕,“冷了?”他掖紧被角,隔了许久,帷帐落下。
一觉醒来窗外漆黑,他睡在房里的暖炕上,面朝我,身上盖了薄毯,左手贴于身侧,右手放于枕边,他的睡姿象军人一样,自律严谨。我没了睡意,如以前每次醒来一样,看看窗外,看看屋子,再,看看他。
昨夜,他要我看他,我不肯,其实我已看过他,在他第三次为我施针时。我们重遇的第一晚,他忙了一夜,他为我周身验伤,他为我煎药吹凉,他哺我喝下一碗碗汤药,他以新煮鸡蛋消去我一颊红肿。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前半个月喝尽了各种各样的苦药,后半个月吃尽了各种各样的汤膳,他每隔两日为我施针一次,第三次施针时他问我可能看见光亮,我没回应,其实那时我已能看见,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他穿了黑衣,屡屡举袖,黑色袖管上片片的汗湿。
“珍珠。”他突然叫我,我吓了一记,定晴去看他眼眸未睁身躯未动,原来是梦中呓语,我翻身再睡,眼底朦朦。
第二日醒来他已不在房中,朝英进房,洗漱鬟发,看到镜中的人我心跳慢了一记。长长的发已放下,齐齐至腰,额前留海薄薄,左右双鬟髻发,缀以珠环。郭珍珠,那是十四岁时的郭珍珠,容颜无改,白晰精致,若说改的,只是无笑无声得象一尊瓷娃娃。
朝英为我换衣,粉红胡装,雪绒披肩,她再喂我吃饭,我摇头不肯,她面有难色,“小姐,这是您最喜欢的啊,是不是不合口味?多少吃一点啊,公子说。。。”我接过她手中的调匙,一口口舀粥吃菜,清粥小菜,苏式甜点,的确都是我喜欢的,且花样翻新日日不同,朝英转为欣喜,忙不迭地将碟碟小菜都送到面前,我摇头她便拿开,我点头她便往我碗里添菜,我若闷头吃粥她便掰了点心一块块递到我手边,这就是我们目前的沟通方式,我无声无应,至多的反应是摇头点头,她若耐得住性子便一一揣测,若是耐不住。。。一个月来,他耐住了,她也耐住了。
“小姐可要出去透透气?今日日头可好了,公子说。。。”
我站起来往外走,她每句话必有一个“公子说”,她的意思便是史朝义的意思,他忍我日夜无声相对恐怕已是底线,我不会抗他太过,也不知如何去抗,记忆中的我从十四岁起从没对他恶语相向,除了去年的六月他强掳我,我说我恨他。
朝英总是为史朝义说话,我知道她说得不假,虽然他从未对我提过一句。她说要不是安庆绪进城后只杀戮不震慑只扰民不抚民,弄得整个长安人心惶惶乱而无序,公子的人早就寻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没逃出长安,只从她的言语中知道我与郭旰一入常乐坊后即被他的暗人发现,也许不只他一方的人,至少安庆绪的人也发现了我们,安允汶念了旧情给了郭旰出城令牌要我们快走,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走成,朝英先寻到了我,她救下我,也留下了我。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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