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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这老夫人每天就坐在这儿看外面人来人往啊。”淑绣吐了吐舌头,在心里默默地说,“难怪连我出去干什么了她都知道。”
“有意思吗?”老太太笑着把目光投向窗外,“我这些年呐,就每天坐在这儿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人走人留,真的很有意思,比和这些人实实在在打交道有意思的多,他们一个个什么心思,天长日久了都能看出来。比如那个女人,”老太太指指小路上慢腾腾走着的一个身影,“她家男人姓潘,早年外出做生意去了,可这一走便没了音信。这潘家的女人就这么等着,每年都会晒很多茴香枣,茴香枣,早回乡。可惜啊,晒了十年,盼了十年,不光没盼回自己的男人,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太太翘了翘嘴角,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她和沈家周家的两个女人的关系可是都好得很,两个人出殡的时候,我可是眼见着她哭的死去活来。”
“这几位太太我都认识。”淑绣点点头,“我给她们做过绣活。”
“哦?”老太太回眼看了淑绣一眼,“看来你和樟和村的女人都很熟悉?”
“做绣活认识的呗。”
“那你说说,你看这些女人,都是些什么人?”老太太似笑非笑地问。
“沈太太,说不清,我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子要把人往死里逼的劲头,而那个周太太,看起来是个本分的寡妇,我却感觉她心思很深,她的心思并不本分——”
“照你的意思,这樟和村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了?”老太太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的很痛快。
“那倒不是,这只是我自己乱猜的。”淑绣摇摇头,“这些女人说起来,要么是守妇,要么是节妇,还不都是些苦命人。”
“是啊,苦命人。”老太太点点头,“苦命人又何苦为难苦命人呢?”老太太眯起眼,声音变得很低很沉,“丫头,能不能告诉我句实话?”
“什么?”淑绣问。
“你们那天,到底看见了什么?”老太太一字一顿地问道。
“一个看不清的影子,一阵听不清的哭声。”淑绣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不会撒谎,谁问她都只能那样回答。
“哦……难道,真的是她回来了?”老太太自言自语道。
“她?谁?”淑绣不解地问道,“吴……吴家寡妇?”
老太太并没有回答淑绣的问题,只是抛下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要真是那样,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这个潘家媳妇了。”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周太太的死和牌坊上的血字都没查出什么结果来,似乎全天下的草包都集中到衙门里去了,或者换句话说,朝廷的俸禄皇粮根本就是拿来救济草包的。总之衙门的人从不识字的麻四不着四六的口供和周太太那既耳背又一问三不知的婆婆那里得出了一个很不靠谱的结论'奇Qisuu。com书':怨灵作祟,村里闹鬼。为了求得逼真的效果,还请了几个出家人像模像样的做了场很大的法事来超度亡灵,然后便向上头交了差。糊涂人有糊涂人的活法,樟和村的人于是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当然,一句“亡灵作祟”让很多人心里不安起来,生怕这死不瞑目的怨灵哪一天祟到自己头上,也有不怕的,比如天生胆大的淑绣——她怕什么呢?没做亏心事,鬼叫门也睡得着。
自从上次和老太太在阁楼上看了回风景之后,老太太也不再避讳淑绣了,没事就让淑绣陪着她在阁楼上坐着,她望着窗外发呆,淑绣就在一边做绣活,谁也不搅扰谁。
“丫头,你绣的是什么?”老太太突然主动的发了话,让淑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趁着她愣神的空挡,老太太主动拿过淑绣手里的活计,“哟,这活儿可真鲜亮。”老太太摩挲着细密的布面,发出由衷的赞叹,“哟,这绣的是什么?”老太太看着五彩鸳鸯明知故问。
淑绣笑了笑,没搭茬。
老太太把东西还给淑绣,望着窗外轻轻叹口气:“还是你活的痛快敞亮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谁就大大方方给他绣对鸳鸯,哪像这村里的女人们,什么事儿都往自己心里藏,生生把自己憋死,把别人逼死。”
“老太太——”淑绣放下手里的活,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能问您一句实话吗?”
“什么?”
“那个吴家寡妇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淑绣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沈太太说她死的活该,麻四说她死的冤枉,衙门的人说什么牌坊血字周太太暴毙寡妇桥半夜鬼哭都是这寡妇的怨灵作祟,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些事我该不该告诉你,但我估计你迟早得知道,算了,权当是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太太的声音变得沉而艰涩,仿佛一扇尘封了多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样——
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湘眉,这样一个名字是拜她那当教书先生的养父所赐,至于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养父对她很好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姓吴的丝绸商,半年后,养父过世了,她也随着常年在外经商的丈夫回了丈夫的故乡,一个叫樟和村的村子。这个村子很安静,安静地像个坟圈子,女人们都在家安静地干活,伺候老人,抚育孩子,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就是在天井里沐浴着并不慷慨的阳光做做绣活,或者三五个女人聚在村头,倚在漆皮已经剥落的陈旧的美人靠上望着茫茫樾河想念着河对岸不知道走到哪条道上的丈夫。整个村子没几个男人,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像湘眉自己的丈夫一样常年在外奔波,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回一趟家,家家户户到了秋天都会晒一种茴香枣,女人们常年嚼着茴香枣,倚在门框上盼着天涯人早回乡。
湘眉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不是樟和村的人,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心里自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她更愿意隔三岔五的出去走走,上镇上的酒肆茶楼里去找自己那些旧友,顺便再结交几个新朋,虽然每次都得受累坐上小半天的渡船过那条樾河,但是只要能出去走走,她心里就舒坦。风清月明,飞觞传茗,新朋故友,诗酒文宴,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丈夫疼她,也不管不顾,主要是常年在外,也没工夫去管她什么。但是樟和村其他的人嘴不闲着,嚼舌根子像嚼酱口条一样津津有味。一个妇道人家,成天坐着男人的船出去见男人,这叫什么事儿?可是湘眉不理会女人们软刀子一样的眼神,她只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资本活成自己的样子,却没想到即使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那树也有倒的一天。
丈夫活着的时候,湘眉并不觉得自己快乐,湘眉喜欢没事吟个词填个曲,填好了自然想找个知己来鉴赏一下,每当她高高兴兴地拿着散发着墨香的薛涛笺蹭到丈夫跟前像小孩子一样想讨个一句半句夸奖的话,丈夫却通常是读完第三句以后就会响起响亮的齁声。湘眉的朋友里很有几个风雅之徒,有位先生姓沈,这位沈先生肚子里很有些墨水,出手也阔绰,当然,湘眉并不在乎钱,她在乎的只是那份诗词相和,琴瑟合鸣的知音情谊。文如其人,文如其人,沈先生在湘眉眼里就像他笔下的文章一样细腻而多情。至于自己的丈夫,他只是个姓吴的商人,自己的似水柔情在他的不谙风情面前总是会碰一鼻子灰。湘眉就这样和沈先生用笔墨编织着自己的梦,藕花湖上买个红船载卿泛舟湖上,黄梅雨给这对男女的眼眸中镀上了一层烟波般缠绵的颜色,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什么翠袖生寒词,什么江南断肠诗,全是她作为一个木头疙瘩男人的妻子独守空房时的那些自怨自艾,此时此刻,她只想和自己高山流水的知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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