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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每一朵花都缩成一团,花瓣沿上出现一圈黑。
第四天,所有的花朵都成了黑不黑、褐不褐的颜色,低头耷拉尾地平贴在大理石窗台上。
张桂云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把残花划拉进垃圾筒,用抹布把窗台擦得干干净净。现在,曲莉莉在她心里彻底死了,她心里晴空万里。再看看躺在床上挂满吊瓶的男人,她终于满意地认为,现在她的丈夫真的完全属于她了,谁也无法再兴风作浪,她的家庭保卫战终于成功了,她已百毒不侵。想到这里,张桂云激动得热泪盈眶。
徐海燕的离婚程序过了暑假才开始启动,一方面是学校里放假了,没有人盖章,更重要的是她父亲住院,每天她和张桂云轮流在医院值班,还要照顾琛琛,所以忙起来一晃就到了九月份。在这期间,丁文革竟然像突然间失踪了,死活没有音讯。所以,家里家外,徐海燕忙得团团转,一切由她打理。
幸亏徐治国在张桂云娘儿几个的悉心调理下已大见好转,已能由张桂云搀扶着到楼下小花园走一走,只是每走一步,左腿都要划一个很大的圈才能继续走下一步,而且说话还不利索。
徐海燕新学期接的是初一新班,一班顽皮的小猴子,比她儿子好不到哪里去。开学快一个月了才走上正轨,有了点起色。徐海燕这才想起她自己的终身大事该办了。所以,趁周四下午政治学习,她请了假,她要到民政局去开离婚介绍信,拿回学校盖章。她已经咨询过好几遍律师了,李楠已给她做好一整套取得琛琛监护权的文件,她胜券在握,再不能这么拖下去了。
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零星坐着几个人,在等待办手续。徐海燕拿到了介绍信,现在她要做的是马上找到丁文革,给他一张回单位盖章。离婚协议她已打印好,只等丁文革签字,她是当教师的,一切做的严肃又认真。
走出大玻璃门的时候,她几乎和迎面进来的一男一女撞上。徐海燕出了门就站住了,回头细看,果然不错,男的正是袁建华,穿着一身白衣,戴着太阳镜,还是那么风流倜傥。他身边的女人,高挑的个子,一身很上档次的真丝碎花裙子,披着烫成大波浪的酒红色头发,也戴着太阳镜,徐海燕的目光一直目送他们走进离婚登记那个屋子,再没出来。
袁建华要离婚吗?也许,可是他身边的女人是谁?是他妻子汪萍?可海霞似乎说过他妻子很矮,打扮土气,那么这个女人是谁?
徐海燕惊讶了半天,但她很快就不去多想了。袁建华这种男人离婚是正常的,结婚才是不正常的,她又一次为她姐姐感到庆幸,幸亏离开了这个男人。
匆匆赶回学校,她赶紧给丁文革单位打电话,今天下了班,她一定要见到他,把离婚的事赶紧办了。令她惊讶的是,丁文革的同事说他们厂一个月以前已经彻底倒闭了,不知丁文革的去向,只告诉了她一个手机号码。
徐海燕拿着话筒,半天没闭上嘴,她迟疑地望着手上刚记的手机号码,似乎这个号码藏着她丈夫的一切秘密,她开始拨这个陌生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起来,丁文革一听是徐海燕,居然有些兴奋地说,正想找她呢。他在很嘈杂的环境里大声说着,背后还响着“噼啪”的鞭炮声,丁文革说他正在郊区城阳,得晚上6点才能回来。徐海燕约他在一家茶馆见面,便怀疑地扣上电话,她实在想象不出丁文革现在在干什么。
丁文革正在城阳惜福镇汽车驾驶学校里,他扣上电话,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仰天大笑,直笑得脸色黑红,泪花飞溅,他双手捧着崭新的驾驶执照翻来覆去地看,又“吧”地一声放在嘴上亲了一口,教练说得铿锵有力,他说这是重新进入现代社会的通行证,饱受挫折的丁文革恍如隔世。
丁文革下决心去驾校学开车是两个月前的事,厂里剩下的这批人终于像最后一把生了锈的铁钉,被扔出窗外,四散而去。
丁文革出了厂门就进了驾校。第一次试车上路时,顶着炎炎烈日,丁文革手握方向盘,轻踩离合、挂档、踩油门,车子开得稳稳当当。一阵凉风扑面吹来,这使丁文革全身的细胞一下子激活了,他踩足油门,在车场一口气蹿了12公里,他驾着北京吉普车跑蛇形路、在公路中间掉头、在陡峭的半坡上起步,丁文革终于找到了操纵一部汽车或操纵自己未来的感觉。
晚六点,徐海燕下了班匆匆赶过去时,丁文革已经坐在那里,而且泡好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他穿了件深蓝色带横条的短袖T恤,像早市上卖菜的农民,脸色黝黑,更显得瘦小枯干,但精神亢奋。
徐海燕刚一坐定,丁文革殷勤地给她倒上茶水,马上心急火燎地像献宝一样,把一本黑皮面的机动车驾驶证端端正正摆到徐海燕面前,迫切而自豪地说:
“今天刚拿出驾照,请你过目,半个月文化考试,一个月上车学习,倒桩加路考,整整一个半月呢,我考出来了。”
他见徐海燕只是翻着驾照看,不说话,又激动地补充说:
“我哥姐都商量好了,凑钱给咱买辆捷达车,我来跑出租。我都打听了,勤快点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呢,我有的是力气……”
“丁文革,我今天不是来听你的宏伟计划的。”徐海燕冷冷地打断他说,然后仔细地从包里拿出整套离婚材料递给他。丁文革霎时浑身冰凉,看着离婚协议书,他觉得和徐海燕现在是马路中心实线两侧对开的汽车,不可逾越,越开越远。
丁文革的热情被徐海燕的冷淡浇灭,他拉下脸来,没有好气地说:
“徐海燕,你还要我怎么做?反正我是怎么做都配不上你啦,你看着办吧。还是那句话,离婚,可以!孩子,我要!”
“你要?你怎么要?一个暑假你都不管不问,他支原体感染发高烧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想让他爸爸带他去游泳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还有什么脸要?”
提起孩子,徐海燕心里酸酸的。整个暑假,因为家里人都在忙活徐治国,谁还记得一个没人管的孩子,连上幼儿园大班的文具都是她在开学前一天仓促间买齐的。
“什么,他发高烧,你怎么不告诉我?”丁文革双手握着桌沿,向前探着身子,急切地看着徐海燕。
徐海燕抹了一把眼泪,想起即将失去完整家庭的孩子,她全身都洇出泪来。
她不知道将怎样把离婚这一事实告诉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在她和丁文革不吵不开口的生活中惊恐地长大。
丁文革的双眼也湿润了,他双手摆弄着那些打印好的离婚协议,又瘦又黑的脸更加阴沉,他烦躁地翻着纸页,三把两把把它们揉成团扔了,抓住徐海燕的两只手,哀求道:
“海燕,我求求你,为了孩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过下去。我知道我不是你心目中的男人,我已经这样了,我做不成啊。为了孩子,我求你等他长到18岁,上大学了我们再分手。求你了!求你了——”丁文革的手越抓越紧,徐海燕使足了劲才抽出手,瞪着眼盯了丁文革好久,终于将肺腑之言一泻而出:
“不对!不是孩子,是我……是我不爱你啊——”徐海燕泣不成声。5年了,在她心中憋了5年的苦楚,从去找王淼那个雨夜开始,徐海燕已下定决心毫不隐瞒地全盘托出:
“丁文革,你还记得我奶奶的情人锁吗?你不是想知道它为什么失而复得?你不是想打听我到底去宁波干了什么吗?你不是一直对我和王淼耿耿于怀吗?现在,我告诉你——”
他们谁也顾不得喝一口水,徐海燕一口气也不间断地讲着,丁文革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徐海燕讲述的年代一点点向现在靠近,丁文革由浅入深地一点点地重新审视他的妻子,这个打定主意要成为他前妻的女人,现在的确非常陌生,陌生到徐海燕讲完了很长时间,丁文革还是瞪着眼缄默不语。他的思维已经被岁月打乱了,现在由徐海燕重新组合,他再也理不出一丝清晰的头绪了。
但有一点,他却有了佐证,徐海燕婚后5年,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开着灯还是关着灯,在床上和他亲热的时候,从来没有睁开眼。行过夫妻之礼,徐海燕从来没在他身上表现过一点一滴的亲昵和留恋。而且从新婚之夜起,徐海燕铺床时就铺两个被窝,从未和丁文革相拥而眠过一夜。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在和自己梦中的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他丁文革只是个躯壳,说不好听,是她徐海燕的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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