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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想请我们主任来做这台手术。”
谈静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介意流言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的。因为这是你工作的医院。”
“我不会因为介意会有流言,就让孩子……让病人……冒任何风险。”
“那好吧。”谈静打开病房的门,说道,“聂医生,麻烦你帮忙排期手术。”
她走进病房,随手关上了门。聂宇晟站在那里,谈静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颗又苦又涩的苦药,他却只能咽下去。他走到值班室去,问值班的小闵:“主任下班了吗?”
“被院长办公室叫去了,说是有点什么事。”小闵猛地吃了一惊似的,上下打量他,“师兄,你怎么啦?就一晚上没见,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家里有点事。”聂宇晟小声说,“昨天没睡好。”
小闵还以为他挂心他父亲的病,于是安慰了他几句,聂宇晟精神恍惚,听在耳里,压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但同事一片好心,他于是点点头,表示感激。他在办公室里坐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护士打招呼的声音:“方主任!”
他知道是主任回来了,于是去了主任办公室。果然方主任一看到是他,就说:“院长那边跟我说了,算是肝胆科室借你一星期,让你陪你爸爸去香港。对了,香港有个着名的肝胆外科医生,叫孟许时,自己开诊所的。这个人是我当初在德国留学时候的同学,到时候我跟他打个招呼,你带你爸去他那儿看看,瞧瞧他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他瞥了一眼聂宇晟的神色,说,“怎么啦,脸色差成这样?昨天不是叫你回家休息去了,你到底怎么休息的?今天你不是夜班吗?你这样子,怎么上夜班?”
“三十九床的钱到账了,想做传统手术。”
“那就给他们排期呗。”方主任又瞥了他一眼,“你想在去香港前把这手术做了?也好,我跟手术室那边打个招呼,插个队。”
“主任,这手术我没法做……我想……请您主刀。”
方主任这下子完全糊涂了,他说:“法洛四联症而已,你都做过多少台了?新生儿你都能做,这么大的病人了,你怎么没法做了?你手还没好?把纱布拆了我看看,你说你怎么就把手伤成那样了?”
聂宇晟没吭声,方主任比较了解他,聂宇晟从来不吞吞吐吐,除非真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方主任打量他半晌,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一遇上三十九床你就晕头转向似的,你说说,自打这三十九床的病人住进我们医院,你都出了多少事了?先是往我那特级手术室里打电话,然后又把人家家属给打了,再然后把自己右手给割了,现在倒好,干脆跑我这儿来,告诉我你连法洛四联症都没法下刀子了。这三十九床的病人难道是你亲生儿子还是怎么的……”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方主任其实也没想太多,直到说出了口,反倒有点顿悟似的,愣神似的看着聂宇晟,只见他垂头丧气站在那里,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既不分辩,也不解释。方主任倒有点傻了,试探地叫了声:“聂宇晟?”
聂宇晟抬头看了这位素来爱护自己的长辈一眼,方主任只见他眼圈都红了,跟着自己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位心爱的弟子这副模样,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咕哝了一句:“活见鬼!”又说,“你一向老实本分的,怎么弄出这样的事来?”
聂宇晟不吭声,方主任倒真的心疼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糊涂!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也给那孩子安排个好点的病房什么的。你说说,法洛四联症都耽搁成这样了,你到底是怎么在……孩子妈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聂宇晟直到这时,才说了第一句话:“我一直不知道……”
“你说你这事办的,怎么就跟拍电视剧似的。”方主任又气又好笑,“你还杵这儿干吗呢?贵宾病房不是还有两间空着吗?转进去啊!现在一个病房四五个人,孩子还睡加床呢,吃不好睡不好的,到时候怎么做手术?这手术我替他做,聂宇晟,你别愁了,我技术你信不过?”
“不是的。”
“那还站这儿干吗?给孩子换病房去!回头我去看看病历和检查报告,我给手术室打电话,明天让我们插个队,尽快把手术做了。家属谈话谁去?我去吧,跟你谈还是跟孩子妈谈?你们俩都在场比较好。”
聂宇晟没想到主任会这样处理,他满怀感激,可是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说:“谢谢您。”
“谢什么!”方主任倒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我还以为全科室就你最老实,平常看到女人眼皮都不撩一下,结果倒好,你最丢人现眼!我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万一医院要知道这事,扣全科室的计划生育奖金,护士长一准跟你没完!”
聂宇晟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心里觉得轻松了一些,可是并没有轻松太多。他知道为什么主任希望家属谈话的时候,他也在场,因为有些术语他可以向谈静解释。但是这个谈话,他要怎么样的勇气,才能够坚持到场。他并不是不相信方主任的技术,他只是恐惧。在父亲生病的时候,他觉得恐惧,但是父亲毕竟是个成年人,而且一直以来,是他倚靠父亲更多。治疗方案虽然他都仔细研究过,最后真正拍板的,却是父亲本人。
现在让他去决定孩子的手术方案,他实在恐惧,觉得没有办法,连想一想这件事情,都觉得头皮发麻。那些手术同意书上的条款,就像密密匝匝的蚁群一样,已经在脑海中此起彼伏。手术意外,麻醉意外……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或许都会让孩子下不了手术台。每次他跟家属谈话的时候,其实都是非常冷静的,逐一向家属分析手术的利弊,向他们解释那些拗口的专用名词,手术就是手术,只是治疗手段的一种。在病人具备手术指征的时候,哪怕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也得进行手术才是理智的选择。
真正轮到自己,才明白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哪怕是万全的准备,也可能在手术台上发生各种意外情况。他越是懂得这些,就越是觉得恐惧。
医人者不能自医,他觉得自己连今天的医嘱都没办法写了,更别提明天的手术谈话。从来他都觉得自己很冷静,尤其是在面对病人的时候,这种冷静不仅是职业的需要,而且让他可以完成更高难度的挑战。别人不敢做的手术,他敢做;别人放弃的抢救,他仍旧会坚持。这让他无数次,把濒临生命危险的病人救过来,从死神的手里,抢夺回来。
可是今天,他才明白,什么叫关心则乱。
晚上的时候舒琴来看聂东远,聂宇晟送她回家。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精神恍惚,到了晚间的时候,聂宇晟终于平静了一些,只是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值夜班,于是跟主任请假。方主任二话没说,很痛快地答应了。聂东远虽然对谈静突然表态将由律师来谈非常不满,但是事已至此,他倒沉得住气了。毕竟是沙场宿将,习惯了随时应付意外发生。他也没给聂宇晟施加压力,舒琴来病房探病的时候,他还笑呵呵地跟舒琴开玩笑,问:“那天你包的饺子真不错,下次包点馄饨吧,其实我就惦着老家的扁食,不过这里可真没得吃。”
舒琴是北方人,不怎么会做南方菜,尤其聂东远说的家乡菜,她笑吟吟地说:“扁食我不会做,不过馄饨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聂东远就说:“叫小聂送你回家吧,正好,司机也在,让司机开车送你们。”
他不太放心儿子开车,下午就把司机叫到医院来了,一直没让下班。舒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因为聂宇晟手受伤了,还包着纱布。在车上的时候,聂宇晟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噢?”舒琴想了想才明白他谢什么,有司机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笑着开玩笑,“记得还给我就行了。”
下午她把十二万打给了聂宇晟,聂宇晟添上自己手头的款子,一共二十万,一股脑儿存进医院交了三十九床孙平的费用。舒琴还不知道他借钱是为什么,她只觉得聂宇晟有心事,尤其今天,似乎格外心事重重。
司机把他们送到了舒琴住的小区,聂宇晟说:“我们出去喝杯咖啡吧。”然后就打发司机先下班。
舒琴看出来聂宇晟是有话对自己说,她说:“行,附近有家咖啡馆还不错,我们正好散步走过去。”
舒琴住的小区不错,地段很好,只是户型偏小。买这房子的时候,舒琴手头还没多少钱,于是就买了套小户型,等后来手头宽裕,又懒得换大房子了。一个人住,太大的房子总显得孤零零的。舒琴经常到聂宇晟那里去,聂宇晟倒是很少过来她这里。两个人沿着国槐夹道的马路往外走,没走多久就看到一间咖啡馆,灯光明亮。刚下过雨,地上还洼着水,露天的位置撑着巨大的遮阳伞,只坐了一对情侣在喁喁私语。
舒琴喜欢露天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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