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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珍妃扔下井的。所以看见崔就生气伤心。于是,正红得发紫的崔玉贵,当即被撵出皇宫。崔玉贵是慈禧太后之弟桂祥(即隆裕皇后之父)的干儿子,桂公爷劝他说:“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呢?”而崔自己,也看得很清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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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蝉落叶(4)
自从西安回来后,老太后对洋人就变了脾气了,不是当初见了洋人,让洋人硬磕头的时候了,是学会了见了洋人的公使夫人笑着脸,拉拉手了。把珍妃推到井里的事,洋人是都知道的,为了转转面子,就将罪扣到我的头上了。这就是老太后亏心的地方。说她亏心并没有说她对我狠心,到底还留我一条小命,如果要拿我抵偿,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起来,我也后怕。自从离开宫以后,再也不敢沾宫的边,我怕把小命搭上。为了欺骗舆论,安慰自己,西太后还追封珍妃为“恪顺皇贵妃”。这个凄绝的宫廷悲剧,演到最后一幕,竟是如此的峰回路转。但仔细想想,又是极简单和必然的。崔玉贵之话,该使一切在政治剧里主动或被动地扮演大小角色者惊心自惕。可惜,绝大多数剧中人,在轮到他们粉墨登场时,总是健忘的。珍妃死后,一直博得人们的同情。清代士大夫同情珍妃,其实是哀皇帝的不幸,哀他无能,无能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无力庇护。所以,有恽毓鼎的《落叶词》:“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这是旧式文人的一种传统理念。
民国以后,文人更爱直接关注珍妃,将她政治化和理念化,把她塑造成一个改革家,这固然是一种说法,也有很强的戏剧性,但到后来,几乎成了一切清末宫廷戏的套路,却似乎大可不必。珍妃无疑是光绪身边唯一能谈点政治的女人,但她的政治主张究竟是什么,恐怕并没有人知道而只能猜测。因为真正属于光绪自己的政治主张,也是含混不清的。在甲午战争前,洋务派发起的持续三十多年的洋务运动,其实质是“中体西用”。这场运动的真正舵主,应当归于慈禧太后。至于戊戌变法中,究竟哪些政治理念属于皇帝,哪些属于康、梁维新派,完全可由学术界再作讨论,但在我看来,光绪的总体思路,并没有跳出“中体西用”的窠臼。另外说来,慈禧与光绪间的宫廷斗争,固然是一种残酷的政治行为,但并非都是是非之争和新旧之争。即便在戊戌政变的重大关头,这种斗争也仍然包含着母子之间的权力纠葛,如同慈禧与珍妃之争,包含着民间家庭古今常见的妇姑勃,这里的道理,其实是无需多作解释和论证的。就今天所能看到的珍妃史料而论,我对这位雄心勃勃气度不凡的女士一直难下更高的判断。我可能过于拘谨了。女人是很难琢磨透的,咸丰年间,谁又料想到兰贵人后来会成为事实上君临天下四十七年的女主?就史论史,过于拔高珍妃的历史地位,显然还证据不足。 珍妃确是不幸。她的不幸,自然始于她的入宫,始于她做了慈禧太后的儿媳妇。据说当初光绪选后妃时,最中意的其实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他走到德家小姐面前,正想递出表示中选的如意,慈禧在一旁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皇帝!”光绪不得已,才改选隆裕后。酷爱听戏的德家小姐,失去了母仪天下的机会,和其他入围决赛圈的秀女一样,仅获赏赐四匹大缎。后来她嫁给内务府某郎中,应当说,她是最幸运的。
同样不幸的女人还有隆裕。她的婚姻生活毫无乐趣, 40岁就做了寡妇,大清退位诏书也是她签的字。而在野史里,隆裕还是个善妒、打小报告、陷害珍妃的反派人物。她的弟弟增锡说:“历史对隆裕是不公平的。因为在慈禧和光绪之间,隆裕成了一个牺牲品。”增锡的孙子那根正说: “隆裕真正是清朝历史上的一个悲剧人物。当年无辜地被选进了宫,无辜地嫁给了皇帝,又无辜地被皇帝讨厌。”“在整个历史中,隆裕只是个陪衬,人们可以说珍妃的悲剧,但是隆裕的悲剧谁关心过呢?”
五颐和轩依然闷热。颐和轩北面那口小小的井,就是珍妃的殉难处。挂着一块说明牌,叫做“珍妃井”。民国年间,被逊清小朝廷封为“端康皇贵妃”的瑾妃,曾在“珍妃井” 旁,为妹妹建立过一个小小的灵堂,叫做“怀远堂”,又在堂中设立了一块“精卫通诚”的匾,可见她们姐妹情深。遗憾的是,这些文物如今都不陈列了。游廊西侧的乾隆花园里,传来一阵蝉鸣,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也激起我的遐想。记得电影《末代皇帝》中,拍了一只宫中的老蝈蝈,这是导演贝托鲁齐的神来之笔。如今欢唱的知了,显然不会那么长寿,没有见过慈禧、光绪和珍妃。但它们是不是九十年前知了的后代,住在宫中的大树上,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呢?清末钱塘九钟主人所撰《清宫词》中谓:“宫井不波风露冷,哀蝉落叶夜招魂”,珍妃的亡灵有蝉儿相伴,亦可安息了。
1991年7月初稿
1995年修订
2003年再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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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谈时事逞英雄(1)
莫谈时事逞英雄——康有为“公车上书”的真相
冬日的太阳从铅灰色的云层中露出慵倦的身影,像个白乎乎的盘子孤零零地悬在空中,不刺眼,也没有丁点儿暖意。前些天下的那场雪早已融尽,只剩下路边行道树的根部还残留着一圈圈白色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寒意,伴随着不时刮来的朔风,驱使行人匆匆赶路,而不像秋天的上午,可以悠闲地散步,看看街头的橱窗,看看挺拔的穿天杨树干上长出的一只只神秘莫测的大眼睛。但我不愿悠闲地呆在翠明庄招待所暖融融的房间里,如同每次来京那样,我总给自己的空余时间安排了凭吊故地的寻访计划。这天,我要去的地方是达智桥胡同。 达智桥胡同,清代的地名叫做“炸子桥”,也有写作“诈子桥”的。桥在何处?桥名何意?均不详。反正现在没有桥,也没有谁去猜想它从前的命意。我沿前三门大街拐至宣武门外大街南行,走不多远,从一个正在推销有奖储蓄的小邮电所旁边拐弯,就看到了胡同的路牌。这是条极不起眼的小巷,长二百米,宽五米,西头通往校场五条。
除了住户,留意它的人很少,但在明清两朝,这里却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地方,著名的松筠庵和嵩云草堂都坐落在这条小小的胡同里。 松筠庵原是明朝嘉靖年间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的宅第,现在的门牌为12号。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曾因上奏反对大将军仇鸾与蒙古首领俺答汗通商互市而贬官。仇鸾事败后,明世宗念其反仇有功,将他一年里连续提拔四次。首辅严嵩也因与仇不睦,将杨引为同调,对于杨的升迁起过直接的推动作用。但杨继盛认为严嵩是比仇鸾更坏的奸臣,毅然弹劾严嵩“十大罪”、“五奸”。上奏前,他斋戒三天,回心静思,决心以天下社稷为重,义无反顾地与严嵩抗争。旋被捕下狱,历尽酷刑折磨而不改初衷。《明史》记载说,他受刑昏迷,半夜醒来,用尖锐的瓷碗碎片刮去身上发炎的腐肉,再用手将刮不干净的筋膜弄断以疗伤。前来探视的狱卒吓得差点儿将手中的油灯打翻,而“继盛意气自如”,是个刚强的铁汉。三年后,严党仍不放过他,将他判了死刑。杨夫人伏阙上书,“愿斩臣妾首以代夫诛”,严嵩扣压不报。临刑前,杨继盛赋诗:“浩气还太清,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夫人亦自缢殉夫。杨氏夫妇就此成为天下闻名的忠烈,故居被改作松筠庵。到了清乾隆年间,松筠庵又被辟为祭祀杨继盛的祠堂。杨继盛生前所住的房屋,题名为“景贤堂”,当年书写弹章的书房,扩建为“谏草堂”。他上谏弹劾仇、严的两篇奏稿,被镌刻成八幅石刻,连同后人的纪念墓志和序跋,一同镶嵌在景贤堂的东、西墙上。四周筑起回廊,堆起假山,林木扶疏,景色雅致,成为宣南一带士大夫雅集聚会的重要场所。光绪年间,清流党人每每在此议论时政,一时殿陛风生,万众瞩目。台湾学者高阳在《明朝的皇帝》一书中说:
杨继盛身后享名之隆,古今言官第一。做官原是义利并取而不侔的一件事,宰相既富且贵,名利双收;疆臣起居八座,煊赫一时,只要所做所为有利于国计民生,个人私欲如何,固可以不问。但唯有言官,只许以名,不许以利;因此有志于做言官,固不妨以获大名自期。就此意义而论,杨继盛得报不菲。北平数百年古都,多少名公巨卿的园林,归于瓦砾,而杨继盛的故宅,巍然独存,那就是北平宣武门外达智桥的松筠庵。然而高阳想错了。你若在大街上问一百个北京人松筠庵在哪里,保险一百个人答复全是“不知道”。时下出版的各种北京游览图册,从不著录松筠庵在何处。我在到处寻找它却一时无处可寻的时候,也曾揣度过它的废圮颓败,但当我终于来到松筠庵旧址凭吊时,满目疮痍的景象仍然大大超出我的料想而使我震惊:各堂室的匾额毁于“文革”,谏草堂改为居民住房,景贤堂成为街道工厂堆放杂物的仓库,假山林木亦已荡然无存,每块空地都见缝插针般地搭起了平房,比上海的棚户区还要拥挤不堪。我问一位住户,松筠庵还有什么遗迹?她指给我看景贤堂后墙约二米高处,镶着宣统二年重刻“松筠庵条规”石碑,也被一大堆蜂窝煤叠峦重嶂般地遮挡住了。
我从东北角门退出,发现原先的山门(现已堵死)外侧的墙壁上,立有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的标志,名称是“杨椒山祠”。旁边是居民委员会贴出的标语:“搞好爱国卫生运动,把首都建设成优美清洁的城市!”一个孩子站在风中傻傻地吸着鼻涕。当年松筠庵,南北长七十五米,东西宽三十六米,占地约二千七百平方米,前后三进。其中各种建筑、住房和花园占去大部分面积。清人昭涟《啸亭杂录》称之“地甚湫隘……想见当日(杨继盛)清贫之状”。这为我们了解明清两朝“司局级官员”的居住状况提供了参考依据。 历史考据有时缺乏直接的材料,但从零碎的记录中,往往也能找到有用的旁证。以“清贫廉正”著称的杨继盛,居住如此规模的宅院仍被清人认作“湫隘”,尚书、侍郎级大员的府邸又该是怎样的规格?四合院是一种舒坦恬适的平面式建筑,规模从小型到大型,变化繁多。
鲁迅1924年在阜成门内宫门口西三条胡同购下的寓所属于典型的小四合院,仅有一进,占地面积五百平方米。他当时的社会地位,是###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的科长、佥事和几所大学的兼职讲师。可见当年有一定社会地位人士的住宅,都大大超出今人的想象。进而联想,明代官任四川布政司的潘允恩,在远不如后来发达的江南县城上海筑豫园以愉老父颐养天年,恐怕并不显得有什么大不了。如同一辆老牛负载的重车,四百多年光阴“嘎吱嘎吱”地碾过了崎岖坎坷的沟壑。到了如今,除了研究明史的学者,绝大多数人早已忘记杨继盛是谁了。真正使松筠庵这个名字得以延传的,却是1895年甲午战争失败后,康有为大肆鼓吹的“公车上书”事件。说来惭愧,尽管我在大学时主修中国近代史,但因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军事史,对于“公车上书”的了解仅限于教科书。1988年底,我正是抱着寻找戊戌变法旧址的心愿,来松筠庵访古的。此后我曾写过《戊戌变法遗址寻访》的散文,作为我撰写“京华胜迹”专栏的第一篇文章,发表于上海《解放日报》。在我的心目中,松筠庵是孕育了明清两代爱国志士的一方圣土。后来,读了一些史料,才猛然发现“公车上书”的真相,与教科书上所讲,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也唤起我对康有为的另一种看法。 关于“公车上书”,通常学术界采用康有为所撰《康南海自编年谱》中的说法:
莫谈时事逞英雄(2)
三月二十一日(按,即4月15日)电到北京,吾先知消息,即令卓如(梁启超)鼓动各省,并先鼓动粤中公车,上折拒和议,湖南人和之,……各直省莫不发愤,连日并递,章满(都)察院。……时以士气可用,乃合十八省举人于松筠庵会议,与名者千二百余人,以一昼二夜草万言书,请拒和、迁都、变法三者,……遍传都下,士气愤涌,联轨察院前里许,至四月八日(按,即5月2日)投递,则察院以既已用宝,无法挽回,却不收。依据康说,各种通行的历史著作和辞书将“公车上书”演绎成这样的过程:康有为获悉了《马关条约》的消息后,邀约一千二百余举人至松筠庵###,商定联名上书。与会者在康有为起草的万言书上签了名。5月2日,各省举人排着里许长的队伍,向都察院呈递,都察院藉口皇帝已在和约上盖玺而拒绝接收。但上书打破了清政府“士人不许干政”的禁令,提出了资产阶级维新改良的纲领,在全国迅速流传。其实,康有为的说法大可怀疑。 揆诸档案,最早反对签约的,不是举人,而是大批现职官员。外省官员以封疆大吏为主,早在4月14日,署台湾巡抚唐景崧即给清政府发电: “和议给予土地不可行。”
16日,钦差大臣刘坤一获悉和议将成,除赔款外,还要割让辽东、台湾的消息,马上电奏反对。然后,山东巡抚李秉衡、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河南巡抚刘树堂、湖北巡抚谭继洵、署理台湾巡抚唐景崧、江西巡抚德馨、广西巡抚张桂联、福州将军庆裕、福建巡抚边宝泉、陕甘总督杨昌、陕西巡抚鹿传霖、署理山西巡抚胡聘之、广东巡抚马丕瑶、盛京将军裕禄、吉林将军长顺、署理吉林将军恩泽、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等大员都纷纷上奏。封疆大吏电奏反对者超过总数之半。另据不完全统计,京官中,反对签约的宗室贵胄及二品以上京官有十余人;二品以下有奏事权的官员有五十余人次;翰林院、总理衙门、国子监、内阁、六部官员皆有大规模的联名上书,签名者达到六百多人次。显然,各级官员才是反对马关议和的最有影响的主体。在官员们上奏的影响下,刚参加完会试,正在等待发榜消息的各地举人,也基于爱国热情,上书反对签约。按照清制,举人不能直接上奏,只能写成公呈由都察院代奏。自4月30日起,都察院每天都代奏大批举人的上书。以康有为所称都察院拒收其上书的5月2日那天为例,就转递了湖北、江苏、河南、浙江、顺天、山东、四川等七省举人的八批公呈,签名者324人。这样的转奏,直至5月8日方才结束。上书总量多达31件,签名的举人多达1555人次。另有公车135人次参加了京官们领衔的7件上书。4月30日,梁启超领衔80名广东举人上书,只是诸多上书中的一件。档案表明,所有上书均达御前。所谓都察院拒收上书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事实是,康有为的“万言书”根本没有去递。 1895年夏,上海出版了《公车上书记》,书前刊有署名为“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于五月朔日(5月24日)作的序,说法同康氏后来所作《自订年谱》大相径庭:
各公车再联十八省同上一书,广东举人康长素……主其事,草疏万八千余字,集众千三百余人……文既脱稿,乃在宣武城松筠庵之谏草堂传观会议……和款本定于四月十四日在烟台换约,故公呈亦拟定于初十日在察院投递,而七、八、九三日为会议之期。乃一时订和之使、主和之臣恐人心汹涌,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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