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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流寓西南(2)
萧萧秋色,慷慨悲歌。几十年后倾注在石璋如笔下:几人先说“*万岁”,这是第一杯酒,大家都喝。第二杯喊“中央研究院万岁”,第三杯喊“史语所万岁”,第四杯是“考古组万岁”,第五杯是“殷墟发掘团万岁”,第六杯是“山东古迹研究会万岁”(因为比较早成立),第七杯是“河南古迹会万岁”,第八杯“李(济)先生健康”,第九杯“董(作宾)先生健康”,第十杯是“梁(思永)先生健康”,第十一杯是“十兄弟健康”。如此喝将下去,有人已是勉力而为,还没有上菜呢,酒却喝成这样,于是有四个人——王湘、祁延霈、刘燿、石璋如四人就倒在餐馆地下不省人事,李景聃也醉了,不过没躺下。我们本来是住在长沙圣经学校宿舍,可是醉到一塌糊涂、又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陈存恭、陈仲玉、任育德,《石璋如先生访问记录》,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1年,188—190页。次日,刘燿、祁延霈、王湘等人告别师友,奔赴前线。
自兹分别,即杳无音信。后听说刘燿刘燿历尽艰辛辗转到达延安。从此,改从母姓,化名尹达。后人多不知其原名。去了延安,而一道离开的王湘、杨廷宝等仍无消息。李济放心不下,四处托人打听,还通过朱家骅去信问询周恩来。后来朱家骅回函李济:“关于王湘、杨廷宝二君之事,前蒙台嘱,即经致函周恩来君,顷接复云:‘嘱事曾特电探询。现王任延安振华造纸厂长;杨在延安解放社出版局图书馆工作。渠等均愿安心服务,不拟离延他往,务乞鉴谅。’等语。知注探转。”
第二节昆明两年
一、 赵元任出国风波
1938年冬李济一家逃亡广西经越南出入境,办出国护照所拍的唯一的全家照。(从左到右)一排李光谟(1927北京—)、李权(1868钟祥—1947南京)、二姐李鹤徵(1925北京——1940昆明);二排保姆“小李妈”李佩兰(1895北京—1980北京)、大姐李凤徵(1924北京——1942李庄)、李济(1896钟祥—1979台北)、李陈启华(1898钟祥—1975台北)。
史语所撤离长沙,桂林暂住月余,最后经中研院总办事处商定迁往昆明。赵元任带领二组(语言组)单独行动。赵主持史语所语言组十年,调查了中国东部十二个省的方言和西南地区的土语,采集了许多边疆民族语言;开始在南京现代化的语音实验室,用科学方法分析各种语言现象。成绩得到国际学术界首肯。赵先生学问好,人也有情趣,一曲《教我如何不想他》唱遍大江南北。当李济带着大部队滞留桂林,还在为车船发愁时,赵元任凭着自身知名度和太太杨步伟的公关能力,已捷足先登。
史语所大部队由桂林经安南(今越南)的谅山、河内,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在1938年春节过后到达昆明。历经坎坷,别后重聚,理当庆幸,殊不知又发生了一场误会。个中原因扑朔迷离,直到杨步伟的*《杂记赵家》问世,人们才知道,是与李济发生矛盾,起因就为这一路的磕磕绊绊和在昆明的安置问题。
据杨步伟叙述:在昆明的安排,由赵元任的学生章某委托连襟彭陆炳工程师负责。彭预定了拓东路663号华洋义赈会修筑滇缅公路留下的办公室,楼上楼下共有十几间屋子。从2月8号起,西南联大的蒋梦麟、蒋廷黻、周培源、王慎名、张奚若、罗莘田等一帮赵元任的老友陆续入住,先到先选,后来者只好睡在楼板上。楼下和后面的小屋分别作了史语所先期到达的凌纯声、吴定良、萧纶徽、芮逸夫、劳榦、董同龢、丁声树、杨时逢等人的办公室。战乱之中,苟且安身,总算又可以在书桌上写点东西。赵元任又开始整理湖北方言调查报告,闲时也写合唱曲,然后指导小孩演唱,也随众人各处去探访名胜古迹。2月底傅斯年来信,史语所迁来昆明,一处住不下,要再找地点,又租下翠华街的房子。
第六章 流寓西南(3)
杨步伟写道:三月十一日李济之等到了,可是一到就大发脾气,问研究院为什么不搬到翠华街去住都住在我们那儿?当日就要萧纶徽等人搬去,可好笑董同龢也和他们一道去了。等了一下子董又坐了一个洋车回来了,难为情地说,李先生不要我们语言组的人去。这一组仍留在拓东路住处,丁声树和元任一句话没说。在那时元任对这种事总是不响地生气而已。……七八小时手拿一管笔一字写不出来,终日不说一句话,我一看这种情势不好,不要因人家对付我们一家而害全体,不如离开为两全之计。
檀香山夏威夷大学在1936年本来请元任去数年或永久性教授……我就对元任说我们去信问问有没有机会,我们去一年避一避风头,等大家定点,消点气再回来。杨步伟:《杂记赵家》,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2年,113—116页。赵家走得非常郁闷,杨步伟数落了李济诸多不是,如在史语所借不到路费,不主动参加饯行,不准同人到车站送行等等。在驶往美国的远洋船上,很多人认识赵元任。一天,人们要他30年代的赵元任。(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提供)
唱《叫我如何不想他》,他唱了自己作曲的《过印度洋》。歌词中有“哪里是亚洲?哪里是欧洲?我美丽亲爱的故乡丢在脑后。怕回头,怕回头,一阵大风,雪浪上船头”的句子。唱完,一声不响回到舱里。
时值抗战,“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而把“我美丽亲爱的故乡丢在脑后”,赵元任会不会心怀愧疚?要不要给国人一个交代?赵太太在《杂记赵家》中,把一切原因都归于李济,这或许偏于主观。举家出走,恐怕不会是一时半时的决定?透过几份档案,多少或能捕捉到当事者的心绪:
1938年7月,李济两次致信赵元任:“甚望兄能等孟真到后再走,此次兄请假出国想有若干重要事必须与其面商者,此决非弟所能代也。”“闻悉兄此次出国概不受饯,至感不安,近捡旧籍得殷墟古乐器图像数帧,或可供兄为夏刍士子讲中土音乐史之参考,敬希收入行箧。”7月22日,赵元任回函:“承赐古乐器照相,谢谢;改到二十五动身。”所档:考12—1—1、2、3。7月27日,俞大綵傅斯年电李济:“拓东路房请续租,弟三十一号飞蓉,在蓉候机,上旬内可抵滇,乞告元任。”所档:考31—11—59。此时,赵元任已举家离开昆明。
赵家出国,对中研院乃至整个中国学术界有如一次地震,赵李两人的情感也遭受了一次“断裂”。他们是哈佛的老友,友谊还熏染着双方家庭:20年代,李济在哈佛念书。赵元任带家同住哈佛,又有一位小千金如兰,于是赵家成为中国留学生常聚之所。杨步伟写道:“那时在哈佛的中国学生中李济之、陈岱孙、叶企孙、萧蘧、张歆海、钱端升、李旭初等人常和我们往来,济之来得最多,胡正详差不多就是我们一家人一样。……到年假了,以上常来的朋友们都来我们家过年。……每年一次中国学生会的时候,我们总去加入,如兰就由他们大家轮流地抱,其中李济之和钱端升两个人抱得最多。”赵家的孩子也格外亲李济,据李光谟说:赵家和一些朋友家的孩子,对李济和刘半农这两位分别从美国、法国归来的叔叔很感兴趣,习惯地用英文“达克特·李”和法文“麦歇·刘”叫他们。1925年,李济与赵元任同时执教清华国学研究院,两家又同住在清华旧南院。1926年3月26日,李济考察山西夏县西阴村返京,路上受寒,患斑疹伤寒,不几天就不省人事。起初,李家人相信民间单方,延误诊治,以至病危。杨步伟当机立断,叫车把李济送到协和医院救治。也许缘于那次救命之恩,杨步伟总好以李家的保护神自居。1936年,李权老人编修《钟祥县志》,请赵元任提供方言部分的内容。赵索性作了详细的方言记。后来,在他写成的语言学著作《湖北钟祥方言》中,反请李老伯担任钟祥城内的发音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流寓西南(4)
李济与赵元任都是学术巨匠,个性独特,卓立不群。加之赵夫人杨步伟个性强,异于常人。他们这种关系如同一个比喻,两堆篝火不能架得太近,否则彼此都燃烧得不充分。
二、 从昆明城到龙泉镇
史语所分住城里拓东路和靛花巷两处。历史组研究人员劳榦、陈述给所长傅斯年写信报平安:学生等三月十二日到滇,……此次千里长途运公家要物来此,李启生、高晓梅诸君费力甚大,梁(思永)先生尤卖力气,生等亦随同料理,不敢分一、三组畛域,亦不敢辞事务工作也。唯房屋至今无着落,故一切均未进行……好在宿舍现已整理好,学生等及那廉君用煤油箱作书桌工作,亦堪适用。此地天气甚为和暖干燥。空气亦清澄,唯每日在外吃饭,稍感生活不安定耳。陈雯怡:《从“以书为本位”到“历史问题”的探索——陈述在史语所时期的学术发展》,杜正胜、王汎森编著,《新学术之路》,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98年,495页。傅斯年开始考虑长久之计,他于1938年春致函代理所务的李济:“同人几全到昆明,大可安定矣。在云南总是‘羁旅之人’理当‘入门而閟禁’。同人迁移安适,至慰。弟意在昆明可作长久想。所址租地以全租为宜,临大指西南联大。如建筑,似可入一股。……”所档:考12—8—16。他的想法还没来不及实现,日本飞机又开始轰炸昆明。
石璋如回忆:靛花巷位在云南大学隔壁,离北门很近,一跑出北门就是乡下了。当天九点响起空袭警报,我跟高去寻先生两人一起跑,藏到一个挖好的战壕,战壕的形状很像田野的坑,我们看见敌机本应从东往西,却在上空绕了一圈从西往东,九架敌机在上空缓慢盘旋,整队飞往昆明城,不久就清楚地听见机关枪、高射炮、炸弹的声音,我们在战壕内也丝毫不敢动弹,听见声音结束后才起身,看见敌机轰炸完毕之后成群结队离开,却见我方有一架飞机起飞追击,只见一架敌机冒烟,我方飞机见敌机冒烟就溜了。……
我们从战壕出来,回去昆明城内,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往小西门方向走,那一带有昆华师范学校,被炸得很厉害,听说死了不少人。我们研究院的天文所也有损失,我不知道天文所在那里,只听人说天文所的研究员(可能还是所长,很有名气)李鸣钟的妻女都被炸死了。董先生作《殷历谱》时经常一起讨论的天文所的研究员陈遵妫,他的母亲跟弟弟都被炸死,太太跟儿子被炸伤。陈存恭、陈仲玉、任育德,《石璋如先生访问记录》,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1年,199—201页。秋天,史语所迁往昆明郊外的龙泉镇。镇因黑龙潭而得名,倚五老峰,有盘龙、金汁两河向南流入滇池。此时,中研院社会所和北平研究院历史所迁到落索坡,中央地质调查所到瓦窑村,北平研究院在黑龙潭,中博院设竹园村,史语所和北大文科研究所暂栖棕皮营的响应寺,中国营造学社迁麦地村,一时间龙泉镇俨然一座学术城。
傅斯年领头在棕皮营村长赵崇义的西院弄了块原种竹笋的地,预备盖五间房子。李济因家眷较多,在傅宅的斜对门,房子盖得更大些。两家之间有条路,李济在路北,傅斯年在路南。1939年昆明龙头村响应寺史语所驻地。(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提供)。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章 流寓西南(5)
董作宾、梁思永在响应寺后山墙的后边盖房子。董作宾爱写字,傅斯年曾题赠“平庐”,有人说是暗喻董作宾的夫人熊海平。梁思成、林徽因自己设计,请人用未烧制的砖坯,盖了一生中唯一为自己建造的房屋。
石璋如拍摄的龙泉镇烧窑。(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提供)
陈述是带着未婚妻一起逃难来昆明的,他匆匆央请傅斯年为他证婚:“生待婚妻吴富荣新由北到滇,只身住此,食宿多不方便。生拟聊备点酒,介其一拜诸师友,就可算结婚了。为法律上之郑重,谨制婚纸两份,敬恳吾师证之。……际此非常,不敢铺陈也。”陈雯怡:《从“以书为本位”到“历史问题”的探索——陈述在史语所时期的学术发展》,杜正胜、王汎森编著,《新学术之路》,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98年,495页。此时办喜事的还有另外两起:一起是全汉升的婚礼;一起是董同龢与联大的学生王守京女士在龙泉镇响应寺的梅树下举办的一个茶会,请了李济的老父亲李权当证婚人。他们是真正意义的“患难夫妻”。
龙头村地处城郊,手工艺制作和民族民俗文化资源富集。瓦窑村有一个烧造陶盆粗碗的窑业基地。昆明城北门至龙头村沿途,打铜壶的、卖玉器的、铸铜佛的、制金器和镶嵌的,比比皆是。梁思永、石璋如等兴致很高,他们组织了一个“天工学社”。石璋如写道:李济先生因为兼职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对手工业很有兴趣,便很赞成天工学社,也赞助我们的工作,说我们可以找社员,也资助我们的工作费,不过他不是社员。我们便在工作之余从事手工业调查。
棕皮营隔壁就是瓦窑村,瓦窑村就在史语所对面,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调查瓦窑村,测量瓦窑村的窑,天天去看他们和泥、烧窑,平常下班后就去看,星期天就用一天的时间看,也就是在自家门口,随时都可以进行的工作。李先生则问起,除了瓦窑之外,昆明是否还有其他烧陶器的地方?四组有位华宁的临时工作人员,说华宁县还有烧窑的地方,建议我们去调查。陈存恭、陈仲玉、任育德,《石璋如先生访问记录》,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1年,204页。了解“天工开物”,可“通古今之变”。李济了解当下的制陶烧窑工艺,意在分析研究三千多年前殷墟的制陶工艺及其流变。他还从昆明郊外农田灌渠两边的木桩加固上发现,“其作法相似的安阳小屯发现的地下沟的遗迹:这些地下沟也是作网状形联结,并用木桩加固两壁。”龙泉镇盖临时住所,土建筑师破土奠基和立第一根柱子时,要祭献牺牲,最隆重的仪式是在上房顶的主梁和整个建筑落成那天进行,往往以杀一只公鸡或一只羊表示庆祝。李济写道:“这些观察到的资料和其他许多资料,一般说来是民族学者和人类学者所熟悉的,但对在华北搞过考古发掘的考古学者也是非常有益的。在华北,古代某些老方法早已被新技术所取代,但这些老方法在本世纪的三四十年代仍存在于中国西南部。所以在战争初期旅居云南的两年里,我们的考古工作者利用一切机会收集这些古代遗留的资料,以提高我们对安阳发现的认识。”李济:《安阳》(单行本),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105页。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流寓西南(6)
流寓昆明,李济的心思还在殷墟。他在龙泉镇中博院办公室设立了简单实验室,他又开始案头的繁琐考证。石璋如回忆:他住在史语所附近的棕皮营,中央博物院则设在二里开外的竹园村的李济1940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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