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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大喜道:“既是你们情愿,我当出一臂之力!”因即前往。村内除老年、幼稚,及丑黑如鬼的,其余妇女,没一个不出来拜见,俱解开胸前衣服,要素臣用朱笔写字镇压。素臣不肯,因本家跪求,玉麟等从旁怂恿,只得每人写一”正”
字。有许多生这邪病的,苦求苦告,要多写几字,只得又添写”诸邪远避”四字。又求写”素臣在此”朱贴,贴于房门之上,只得又每家写与一纸。直写至黑,才得回家。初五这一日,玉麟带着家人,同戴、刘、方、熊诸人,请素臣去拆庙。这村有一座大庙,十二座小庙。小庙是各家私建,高不过六尺,深阔至四五尺。大牌一座,彩画太郡及五通夫妇十一个形象。小牌一座,彩画马仆夫妇形象。大庙是众姓公建,却有一间大门,三间正殿,三间后殿。正殿塑着五通,后殿塑着太郡及五通之妻,两旁俱塑有神将、侍女,及马仆夫妇等像。凡进一小庙,素臣碎其大牌,玉麟等碎其小牌及香炉蜡台等物,令众人把屋瓦揭去,拆下木植,并碎牌登时烧毁。小庙拆完,方拆大庙,素臣上座,手脚并举,把太郡及五通夫妇打踢粉碎。玉麟等把马仆夫妇及神将、侍女亦俱打落,令家人们拆毁房屋,亦至黑方回。从此这一村中,五通邪迹就灭尽了!自此讲论数日,倏忽初八已过,初九日一早,玉麟备席饯行。红瑶送还玉簪,要送至海边。飞娘道:“文爷为何事过海,咱是一定要远送的。”玉麟诸人更不消说。素臣一概力辞,连锦囊也不许随去。单是玉麟家人惯走海的,伏侍前去。到得港口,上了商船,定了海镜,竟入大洋。素臣举目四看,只见天连着水,水连着天,一气混茫,四游浩荡,孤舟如叶,片帆如飞。日未落时,已收入一个海岛中来。岛旁设有营汛,上船盘诘。舟师禀知汛名外护,进去便是护龙岛了。素臣大喜,向那兵目通知姓名,说是红须客朋友,特来相访。兵目一齐跪禀:“红须客是龙岛主的微号;老爷既是旧交,小的们就去撑小船来,请老爷换船进港。”素臣才知红须客姓龙。不一会,兵目撑了一只小船来。
素臣道:“这大船劳你们照看。”兵目连声答应,素臣过船,半夜已至内岛,天明,兵目飞报进去。红须客通知铁丐们,飞奔到船边来迎接。素臣远远看见红须、铁丐之后一人,酷似璇姑之兄刘虎臣,心头突突的跳动。及走进前,果然不错。忙跳上涯,喊道:“弟来访者,龙铁二兄,不意刘兄亦于此相见。”虎臣及红须、铁丐已经下马,飞步上前,一齐跪倒,拜伏于地道:“何意文爷,从天而降!”
素臣也跪下去,拉扯起来,执手欷嘘,互相慰劳。从人牵过马匹,请素臣上马,三人步行而随。素臣连请,方才都上了马。不多几里,见一座雄关,设立两山之间,就是护龙岛的外城。四面皆山,中间开出平原地面,有田有屋,居民茂盛,商贾殷繁,与中华无异。约走有三里路,已到里城,城门边一般有官兵把守。见红须客等俱随在后面,便远远的跪道迎送。进城有一里多路,便是岛主所居,门殿规模,居然藩王宫府。一进大殿,见中间龙座上,供着当今皇帝万岁龙牌,素臣山呼舞蹈,朝拜起来,三人就要拜见。素臣止住道:“此非行礼之地!”三人因请至内殿,见正中靠里,设一把虎皮交椅,两旁略下,设三把豹皮交椅。
红须客道:“正中一座,是况元帅的;旁边三痤,是咱们弟兄的。请文爷正座,待咱们叩见。”素臣慌忙扯住,问:“况大元帅何人?”虎臣道:“就是景日京相公。”素臣大喜道:“他原来在此,快请相见。”虎臣道:“元帅去征屠龙岛,小人现在那里来,如今还要拨兵去哩。”素臣正待再问,一人飞奔上殿,跪下磕头。素臣看时,却是奚囊。忙问:“何故到此?”奚囊道:“小的到了盘山,卫奶奶已带阿锦到此。小的在盘山等了几日,尹爷打发小的到此,不想相公也到此地。”素臣向红须客们行礼,说:“该是我先奉拜。”慌得三人急跪下去,磕了七八个头起来。
素臣道:“此处亦不便坐。”红须客领进里边一所厅屋,只见五六个武扮丫鬟,簇拥两个女子出来。素臣看去,前面一个是卫飞霞,后面一个是石氏。向虎臣道:“闻你得了把总,驻防乍浦,累我访得发昏;今日却都在海外相逢,真大快事,亦大怪事也!”飞霞、石氏俱见礼过,就都在厅上列坐。各人动问素臣别后之事,素臣约略述了一遍。然后偏问众人。虎臣道:“小人自前年二月与文相公别后,即往乍浦,住了两个多月,杳无消耗。访知天津洋面,一个海岛,名屠龙岛,是靳家党羽的窝座,各处洋面劫来银货、妇女,俱藏在彼处,有几号商船,往来通信、运粮。因在大洋铺里,出了一两银子,寻着保家,保在一只商船上,专做糕点。六月里,到了岛中,各处察访,没有妹子的踪影。七月里,原船回来,那船不专运粮、通信,遇便即行劫夺,与盗船一般的。那日,离岛一百多里,遇着一只货船,又去打劫。下诓货船上有几个硬汉,又有这铁二哥在船,杀得大败下来。却被岛中高军望见,飞报岛主,发出兵来,把货船围住。小人那时恨不得帮那货船,却见岛兵势盛,不敢发作。幸遇一只货船,也是往辽东生意的,赶来援救,那船上又有景相公。小人便不顾利害,里应外合,把商船上人都杀掉了。岛船败去,又添出兵来,拦截海面。小人问起景相公,才知道也要向屠龙岛去。这二哥也说出相公叫他到洋面上来探听的话。从此,并胆同心,结盟立誓,要专与靳仁作对。天津港口,又放出刘海鳌们的几只商船,把后面截住,进退两难。景相公说:“岛兵势盛,不如专力破天津的商船。那夜,乘着顺风,拚命冲杀,撞翻了一只商船,才脱虎口,连夜望南逃避。那知海中各岛,都奉景王及靳直号令,一船厮杀下来,直杀到此岛。岛主是一个胡僧,名叫圆成,有万夫不当之勇,阻住海面,屡战不退。又幸遇着龙大哥,与景相公二人,双战圆成,才把他杀败,跳海而死。以下和尚头陀,被小人们全行杀死。头目喽罗,大半投降。景相公说:“我们立个基业,才好与靳贼作对。因把船收近港口,来平这岛。圆成无比淫凶,岛民都恨如切骨,情愿归降。大哥就推景相公为主,权称元帅,练兵选将。自前年十月,至去年十一月,共平了二十六岛,各岛主俱尊景相公为大元帅。这岛就是龙大哥为主;铁二哥在扶龙岛;小人在生龙岛,都权主岛事。景相公说:“屠龙岛是靳贼窟穴,必须削平。会了六岛岛主出兵,虽是连胜他十余阵,却没甚俘获。他又屡有救兵,岛势险恶,尚未平定。前日吩咐小人们回来,选拨兵将,再率八岛精兵前去,为必拔之计。今幸相公到来,若肯一行,无不成功矣!”素臣微笑。
铁丐道:“咱自蒙文爷嘱咐,忙找着了大哥,同去救了尹兄弟,连夜入洋。路遇商船劫夺,杀败了下去,又添出岛船来救,独力难支。亏着景大元帅从外杀入,三弟从内杀出,才得脱了重围。咱若不会三弟,不说访他令妹的话,还只认是白爷哩。以后之事,三弟说过。如今只求文爷助一臂之力,这屠龙岛是再无不破的了!”素臣仍是微笑。
红须客道:“俺自前年八月,到盘山去看尹兄弟,知道铁二弟在洋有事,连夜赶入海去。正值与圆成厮杀,两下夹攻,杀了圆成,平了这岛。仗着景大元师神算,连平二十六岛,只这屠龙岛未灭,功在垂成。文爷与元帅至交,自无不去之理!今日初到,且把酒吃个畅快,明日再说。”素臣笑而不言。
卫飞霞道:“前年八月,拜别文爷,愚夫妇打算分身入洋。却是伏波、成全两个头目转来,述知文爷钧谕,心安了些。便止着他两个入洋探听,得破了此岛信息,欢喜不过。到去年四月内,景大元帅已平了八岛,复要大举,发令箭到盘山来知会。奴家领兵前来,随着各位伯伯,又平了十八岛。因兵事未息,元帅没有发放,不敢回去。去岁九月,奚囊过海,也被元帅留下随阵,也得了功,赏了许多功牌。元帅说:“等平了屠龙岛,要修书备礼,打发人随同奚囊到江西,来问候文爷及老太太。故至今担搁在此。”因命随身一个丫鬟磕头,说道:“奴要把阿锦先配给奚囊,奚囊不肯,说一来要回家,候太太赐婚,二来辜负不得玉奴;才歇了下来。”素臣问:“尹兄安否?”飞霞起立而应,并问鹣鹣近况。素臣道:“他妻妾和好,是石大嫂知道的;以后却无由而知,想来也是平安。”石氏道:“去岁丈夫,假称做官,差人到吴江,将奴接至岛中,举目无亲,愈加想念姑娘。前月来此看还尹婶,得见文管家,说老太太、二娘待姑娘极好。但不知几时才得见面?姑娘身子安否?可曾生喜?”素臣道:“大姐想你,也与你想他一般;出门时再三嘱托,要我寻访。家母、贱内待他极好;现在有娠,分娩只在早晚。”石氏欢喜无限。风酒席已备,与飞霞告辞进去。红须客递酒,定素臣南面一席,兄弟三人,东西两席。素臣止住道:“只有一席,吃不够,只顾添菜,坐开了,不便讲话,也不用那些客套。”铁丐拍着脖项道:“是文爷才知咱的鸟性,那年船头上,几碗并做一碗,吃得咱又爽快,又自在!谁耐烦这打恭作揖秀才老子的营生!”红须客掀髯大笑道:“无过是敬意,俺不是惯干这营生的!”因合并一席,竟行入座。素臣道:“三位先猜一猜,我此来何为?猜着了,我吃十大杯;猜不着,各位只吃双杯。”红须道:“文爷是为靳贼而来。”素臣道:“此固弟之素志,但今日之来,又有专诚之事,当饮双杯。”红须饮毕,铁丐道:“这便难猜了,敢是找寻三弟么?”素臣道:“我也不知他在此,虽有带便寻访之意,亦非专诚。”铁丐也吃了两杯。虎臣道:“莫非为景相公而来?”素臣道:“非也,弟此来专为报龙兄喜事。刘兄且干了双杯。弟止知龙、铁两兄在此,不意忽遇刘兄,一快也;复遇刘嫂,二快也;方才看刘嫂模样,也似怀着身孕,三快也;得日京消息,四快也;见卫嫂知尹兄平安,五快也;更见奚囊,六快也;喜你们成了个局面,可与靳贼为难,七快也;替你们添助羽翼,八快也;扶危排难,九快也;遂你们心事,十快也。弟当满饮十大杯,龙兄也要满饮十大杯,大家干了酒再说。”三人面面厮觑,请问:“何危何难?是何心事?”素臣道:“且请干了酒。
红须客道:“文爷有十快,该饮十大杯;俺有何喜事,怎也要吃十大杯?”素臣道:“你吃了十大杯,还你有十全喜事,报你知道。”
铁丐道:“大哥快吃罢,咱要听得慌,休急断了你兄弟的肠子罢!”
红须捋须而笑,拿起大杯,接连而饮,登时二十大杯酒俱干。素臣道:“弟此来特为龙兄作伐,鳏夫得妻,一喜也;得妻而美,二喜也;美而兼勇,三喜也;勇而有文,四喜也;文而且贤,五喜也;中馈有主,六喜也;苹蘩得托,七喜也;自此生男育女,合着笑府三句,为朝廷广户口,八喜也;为祖宗绵嗣续,九喜也;为天地广化育,十喜也。弟有十快,该吃十杯;兄有十喜,不该吃十杯么?”
红须道:“夫妻之事,在文爷以为十喜,在俺以为百忧,这是毫不相干的了!但说是美而兼勇,文而且贤,岂肯与俺作配?若肯与俺作配,定是不拣相貌,不择门户,不论年纪的了!铁二弟现没家室,见三弟夫妻恩爱,他那要老婆的念头,高兴不过,文爷代他作伐,这媒人却是稳做得成的!且请问那女子姓名。”
素臣道:“那女子姓熊,名飞娘,江湖上都称他为赛隐娘,你自然知道他的大名。”红须客哈哈大笑道:“文爷不说那赛隐娘便罢,这是明明作耍小人了!快求吃还了小人十大杯再处!”直立起身,便去斟酒。素臣不觉骇然。正是:
只知侠女生成性,岂识通儒变化功?
总评:
桓兄纠弟,桓弟纠兄,纷如聚讼,程朱两夫子几于口众我寡矣!得此”信传不若信经”之说,便如铁案山招,摇撼不动;具此卓识,俯视一切史论皆苍蝇耳。稗官云乎哉?
以《春秋》实证易,以《论语》虚证难;实者易见,虚者难窥故也。以意逆民是谓得之,子舆氏有以癠作者之灵府矣。
”素臣在此”用本前景清事。而有才求于胸前硃写,遂致众女皆书。前根二十回之解邪咒,后伏一百八回之驱恶鬼,钩连起伏,极尽文家能事。
虎臣、铁丐、红须,无不求素臣前往天津,除灭屠龙,而素臣终于微笑不发一言。此等处最宜着眼,宁若思其故而不得,勿茫于其故而不思也。
十快、十喜、百忧,随笔写来,俱成采色。至说出隐娘,而红须即哈哈大笑,以为作耍,尤令人茫于其故。此为游戏神通。
素臣之来,为红须作伐,非为铁丐也。而红须自不承认,转荐铁丐。初读之,不过以为文家陪衬激射之法耳,孰料其草蛇灰线,别起一端邪?且别起一端,而其成功反在此端之前,则尤出人意想之外者矣。下一笔而使人不知为正笔、旁笔、虚笔、实笔、先笔、后笔、借笔、伏笔,乃真善于用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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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婚事初筹素臣早筹兵事 大蛇未弄铁丐先弄小蛇
素臣暗忖:莫非错认其妹赛要离么?红须客道:“赛隐娘平时行剌,或是杀人,都戴着铜面,扮作武士模样;江湖上曾有口号,说是:男数红须,女说铜面;来如飘风,去如闪电;游戏杀人,一刀一剑;不嫁不娶,天生天厌。
文爷说是替他作伐,可知是作耍了!”素臣笑道:“原来为此!你可知道,他如今却是情愿嫁人了。”因把劝化飞娘之言,从头至尾,叙述一遍说道:“一个女人,尚知悔悟,体贴父母之心,要接续祖宗气脉;怎吾兄堂堂男子,反守着自己邪念,不体父母之心,忍于斩宗绝祀?生为忘亲之人,死为不孝之鬼,九泉之下,何面目以见先人乎?”红须客听那开首劝辞,毫不在意;听着飞娘说话,却反搔着他痒处,点头自喜;听到中间,鼻孔里一阵酸辛,止不住两眼汪汪的,要流那清水;再听到后来,便痛泪直下,滴落如雨,又听结末一段,觉着毛骨悚然;及被素臣责到自己身上,口口不孝,说是无面目见先人,一时痛愤,忽然大叫一声,拔出佩刀,就往喉管上勒去。亏着一席而坐,素臣拔刀隔住,铁丐一手扳住臂膊,没有受伤,虎臣忙跑出位夺去佩刀。红须客一个恶心,口吐鲜血,喷满地下。素臣懊悔道:“这是我不是了!竟忘他血性利害,受不住这些重话!”
红须客道:“文爷怎这般说?俺自恨禽兽不如,生不如死,敢怪着文爷吗?”素臣道:“如此,便更不是了!不娶还是断绝祖宗气脉,轻生便是戕害父母遗体,罪愈加重,如何使得?吾兄既知悔恨,便该惜身重命,反邪归正,急急的想娶妻室,为生男育女,承接宗祧之计,怎又寻短见起来?”红须忙出位拜伏,痛哭道:“俺知罪了!”
素臣忙扯起来。红须道:“不瞒文爷说,俺非人种也;先母做闺女时,遇疾风暴雨,被龙气感触,怀胎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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