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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活男人的。男人是家庭的主要支柱,女人找男人就是要依靠男人。男人如果没有能力,养不了家,女人就会跟了别人。张风莲为啥看不上张害怕呢,就是嫌他没本事、养不了家。但是你爷就能养活你奶,还置了几院子房。所以说,男人一定要有能力,没能力,就是你老婆也看不上你!男人在这个社会中起着主导的作用。整天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当领导的却全是男的。作为你来说,现在要尽快掌握一门技能,先把你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再过几年你还要成家,成了家就要养活老婆孩子,所以说,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容易,活个男人就更不容易!”可是我现在呢,能养活雯雯吗?我一无所长,还是让雯雯跟别人去吧!
雯雯却从屋里拿出一个半导体来,里面一个男高音在唱着:“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我仿佛看到了那高耸的井架,辽阔的草原,还有那温馨的家。我戴着铝盔,她也戴着铝盔,我们一起走向了新的生活,我们也很荣耀,我们幸福而荣耀,可是我又怎能割舍和奶奶的那份情?
“雯雯。”奶奶来了:“毛毛的免下证都下来了,你的咋还没影儿呢?”“姑妈,我和毛毛的情况不一样,我没有啥病。”“你这娃咋这么老实的,就不会说个病?”“俺哥给人家说我有高血压,可量了几次也不高,医院也不给开证明。”“你跟我去,我在医院认识个人,给他说说,兴许能给你开了。”“姑妈,能成吗?”“能成不能成,你跟我一去就知道了。”于是雯雯跟着奶奶去了。
雯雯一走我感到很失落,干活竟没有心思。小利回来了,我们上街吃了饭。小利说:“天热了,中午你就不要干了,上后楼去休息一下。”于是我接过钥匙、上楼来了。
现在,我可以平心静气地翻阅老大的书了。他的书有很多我竟然看不懂,几乎全是一些枯燥的哲学书,也只有这本《忏悔录》还可以勉强读下去。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有点象老大,但无疑是舅爷:穿着西装领带,样子很英俊,神情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自信。看来舅爷年轻时,不仅人长得潇洒,他的人生也是光彩照人的。
《忏悔录》旁边放着一本日记,这是老大的。扉页上仍然是舅爷的肖像,这是一张晚年的近照,老大拿它当遗照用了:用墨汁精心地镶着边框。这幅照片与前那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不仅人老了,整个神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面部表情极其黯淡,再也看不到当年那种自信又自得的笑容了,原先的两个笑靥竟变成了两个肉瘤挂在嘴角!腮上的肉松弛疲遢,眼皮耷拉着,头发杂乱无章,鬓角也有了缕缕白发。总之,一看就是一个下层劳动者,很难和上面的形象联系起来。舅爷本人对这种变化似乎也不可理解:脸上有一种茫然的神情。
翻过来,就是老大的日记了:爸爸,你今天不在了,你终于解脱了,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息!爸爸,你是一个不幸的人,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从我懂事的那天起,你就没有享过一天福,你的一生是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的。我同情你、可怜你,但你同时也是一个罪人!你不应该太轻率了,不应该不考虑到我们的前途和你的家庭。你毕竟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他们不仅嗷嗷待哺,也有着他们的前途和理想,但是由于你的轻率和不慎——你为什么要给党提意见呢,为什么要说苏联的电影没有美国好呢——妈妈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实在不能接受这巨大的反差:一夜之间,你从人人羡慕的银行职员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右派分子,我们从此也背上了沉重的政治包袱!你给家庭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同时你也给我造成了终生的遗憾!我经过十年的寒窗,即将跨入大学的门槛时,却由于你的问题屡试不中。而你知道,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二弟、三弟也遭到了和我同样的结局,他们的学习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甘心,接连考了五年,但是五年全名落孙山!而这期间,俺姑妈的老二已经大学毕业了。多少和我一起高考的人,我看着他们进了大学又出了大学,可是我呢,我把五年的光阴、五年的青春,就这样虚掷了!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身心和精力投入到那永无结果的考试之中,我很想经历一次范进中举的癫狂,可是却不能,只徒然地作了世人的笑料。我的大学梦就这样破灭了!我那想当科学家的愿望,也被你的出言不慎而无情地粉碎了!爸爸呀,你对我的打击是空前的,你给我心灵上造成的阴影永远也不能驱散!
爸爸,我本不应该过多地谴责你,不应该在你死后还说了这么多你的坏话。我知道,从你拉上架子车的那天起,你就处于深深地懊悔之中,你甚至一天也没有原谅过自己,但是,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吗?爸爸,请你相信我,不管我对你有着怎样的看法,有着多么深的埋怨,但我还是爱你的。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虽然曾经你给它带来了灾难,但你的后半生却在努力地使它从这场灾难中解脱出来,你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有时觉得,这场灾难就象你身后的架子车,你永远也解脱不了,直至你走向冥界的那一天!好了,爸爸,现在你总算解脱了。我知道,你是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去的,但我相信,那里一定是一个清静的世界,愿你在那里安息吧!
你的不孝儿,王天胜。一九七一年,五月十五日,夜。
看完老大的日记,舅爷出殡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天,孩子们决定了火化他,我和奶奶一大早就来到医院。八点多,舅爷的遗体推出了太平间,身上蒙着硕大的白布。老大带领全体孩子们,向舅爷的遗体三鞠躬,然后揭开了白布。舅爷安详地躺着,丝毫也没有大限来时那种恐惧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殡葬人员为他做了必要的修饰,舅爷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仿佛又恢复了三十年前的样子。然后他们又给舅爷擦洗开身子,舅爷的两条腿呈罗圈状,枯瘦得就象两根杆子,膝盖处结满了硕大的疙瘩,就和我家那老槐树一样。“兄弟,你可怜呀!”奶奶突然扑在舅爷的身上放声痛哭,老大走过去,俯在奶奶的身边低声说:“姑妈,不敢哭得太惨了。”奶奶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老大搀着她离开了遗体。“雯雯,你把咱姑妈搀上。”
老大帮着殡仪馆的人料理完一切,出殡就开始了,大家跟在遗体后面缓缓向灵车走去。我和奶奶走在最后面,老大过来对奶奶说:“姑妈,去的人多,车坐不下,离得远的人就可以不去了。”于是,我就回来了。其实我也并不想去,舅爷已经走了,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缕轻烟,“死者长已已,存者且偷生”罢了。
从楼上下来,雯雯还没有回来。不知怎么,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点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我们不过有着相同的命运罢了!现在,我是不用上山下乡了,那么她呢?但愿她能带回好消息来。
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脸晒得绯红,象西天的云彩。“证明开了没有?”“没有,血压还不是很高。”她有点沮丧。“俺奶不是认识人吗?”“人家和你奶也不是个什么关系。你奶一个劲儿说我的情况,说我没妈没爸、多么可怜,可人家还是要给我量血压。量完后说,‘血压不高,下次再来。’”“那你就下次再去呗。”“下次血压还不会高。”“你让我回去问问俺小舅,也许他有办法。”
回到梆子井,小顺子说:“今天晚上的约会你不要忘了。”“你放心,忘不了!”这次我记得清清楚楚,晚上七点半,北油巷口!如果上次也象这次的话,我是不会失约的——我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及至到家后,我的脑子里却闪出了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七点半不到我就来到北油巷口。小顺子仍然扮演着媒人的角色:“今天你倒挺准时,不过她要等到天黑才能来呢。”“不是说七点半吗?”“你男的多等一下怕什么?”还真搞的和幽会一样!
北油巷是一条安静的巷子。也许是市政公司忘记了它,它的路面永远也不铺,坑坑洼洼的,以前我只是上学时才从这里走过。一到晚上,北油巷里阒然无人,只有一盏路灯透着昏黄的光。也就在这盏路灯亮起的时候,她来了。小顺子悄然引退,我甚至不知他怎么走的,也不知我该说些什么,倒是她先开了口:“前天晚上你怎么不来呢?”我不知如何回答,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小顺子没有对你说?”“说得不太详细,我想听你说说。”“也就是那些。”她垂下头说。
天还没有全黑,我向北油巷里走了走,她忽然提出:“咱们到城外去吧?”“到城外去?”不容我分说,她就上前挽住了我的臂,几乎是拽着我向城墙走去,经过我家门口时我惶惶不安,象作贼似的。
总算到了那条顺城的小巷,我问:“小顺子说他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了?”她低头不语,挽着我匆匆地来到城外。夜色很好,小树林里弥漫着野花的芬芳,护城河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温润的风习习吹着,我们坐在了河岸的草地旁。她挽着我的臂默默坐下,又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上。好半天竟相互无言,似乎来这里也就是为了这么坐着。“昨天晚上,你去我家了?”“嗯。”声音很低。“小顺子说他是我们学校的,是谁呢?”“陈冒扬。”果然是老陈!老陈鳏居多年,一直在这方面进行着物色,但是他怎么会跑到梆子井来呢,又怎么会和她的母亲……“俺爸前年死了,俺妈也需要个人,别人来一说,他们就成了。”竟这么简单!“你妈也不了解一下他的人品?”“俺妈听说他是工宣队长,就同意了。”“你妈就看中了他这一点?”“我明年就毕业了,俺妈想着也许能用上他。”“用上他什么呢?”“俺妈想他也许能让我免下。”也许老陈在这方面有一定的能力,可我总觉得,这桩婚姻似乎过于草率,也过于简单了。“你没有听说他在我们学校的那些事情吗?”“没有,我不在你们学校。”“你想听听吗?”可她却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呢?”“你叫什么?”“晓梅。你觉得这名字怎样?”和小舅一块插队的那个女知青不就叫小梅吗,听说她现在早已成了队长的儿媳妇,自始至终也没有招上工。所以晓梅的母亲找老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这无异把豺狼请进了羊圈!我不想把胡慧英的事情对她说,只是默默祝愿类似的悲剧不要在她的身上重演。
“今天他又让我给他洗脚了。”“让你给他洗脚,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总让我给他洗脚,每次洗的时候还动手动脚。”“你妈不说他?”“俺妈在糖厂上班,晚上要加班。俺妈在,他也不敢。”“你给你妈把这些事说了没有?”“我还没有。”“你怎么不说呢?”“我怕俺妈伤心。他对我不好,对俺妈还可以。”“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我毕业了就上山下乡,不在这个家呆了。”“可你妈是让你免下的。”“我现在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家呆了。我只盼着快点毕业,快点上山下乡!”“你毕业不就在今年年底吗。”“可我觉得好象还有很长的时间。唉,时间可过得真慢!”过了一会儿她问:“我要是上山下乡,你能和我一块去吗?”“现在不行了,我已经免下了。”“那我也免下,到时候和你一块干临时工去。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靠他了。”“可我现在还没有工作呢。”“总会有的。”她说。接着她又说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我得知,她确实不能在那个家呆了:不仅有老陈这样一条狼窥伺着,而且房子也很小,就那么一间,又到了夏季,看来她的情况亟待改变,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爸爸终于回信了,说正式工他们那里暂时还解决不了,但是临时工还是可以的。“临时工咱这块也能解决。”舅舅说:“我已经给晓平他爸说好了,下个礼拜你就能上班。这是个不错的厂子,你去了好好干,晓平他爸说了,有了指标就给你转正。”奶奶说:“晓平他妈和他爸都是你姨的同学,我给人家看过娃,人家才给你谋了这个工作。你去了要是不好好干,今后咱再求人家办事可就难了。”我好不容易有了工作,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又怎么会不好好干呢?而这层关系我也清楚,*刚开始时,晓平的爸爸被打成了走资派,晓平也成了狗崽子,遭人的辱骂和殴打,于是晓平就来到奶奶这里,度过了那段日子。现在看来,他们还惦着奶奶的这份情。
第二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雯雯。她却说:“你怎么不去你爸那儿呢?”“去俺爸那儿还是干临时工,正式工暂时还解决不了,再说我也离不开……”“那我怎么办呢?”“你还继续办你的免下证。”“免下证办不下来怎么办呢?”“怎么会办不下来呢?你呆着不走,到最后也就给你办了。”“我呆到什么时候呢?实在不行,我就上山下乡了。”“啥事情都有个过程,你大哥不正在给你办吗?”“可是,一点也没有希望。”她的脸上掠过一丝迷惘的神情。听说他们学校现在是隔一天来动员一次,所以她决定再等上半个月,如果事情还没有转机她就下乡了。“你现在下,能去个什么地方呢?”“现在是没有好地方了。不过只要有人和我一块去,什么地方我也都可以去。”“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下了?”“不下有什么办法?就这样子在家里呆着,呆上三年五年我还没有工作,到那时我怎么办呢?”她说得也有道理,我把她的想法回去告诉了奶奶。
晚上,舅舅回来奶奶说:“雯雯这娃现在非闹着下乡不可,你和天胜商量一下,看娃的免下证能办下来不,实在不行,再说下乡的话。”天胜来了:“主要还是因为俺爸的问题,不然我说,俺爸就是个罪人!”舅舅说:“先不要说你爸,说说雯雯的事有希望么。”“没有希望。学校早都说了,她是非下不可的,咱一直是被动地抗着呢。”“既然如此,”舅舅说:“那就找个近一点的地方下算了,老这样子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奶奶说:“就不能给娃捏个病吗,就说有心脏病……”“说啥病都要医院的证明呢,”舅舅说:“没有医院的证明,说也等于没说。”于是舅舅就和天胜商量,看雯雯去个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小舅走进屋说:“她要是想去俺那儿,我可以给她联系。”“没人去你那儿!”奶奶一扬手说:“晓梅那样子你队长的娃都看上了,雯雯还敢去?”也是,雯雯不知比那个晓梅要好到哪儿去了。二舅说:“也就因为她是个女娃,又长得好,去了人不放心。”最后奶奶说:“不行了就去你爸的老家吧,那儿还有咱几个本家子,能照顾娃。”爷爷的老家在长安,离城并不远,又有几个远房的亲戚,想来雯雯去了不会有什么事,舅舅和天胜一致同意,于是雯雯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第二天奶奶还是带雯雯去了医院,结果仍然是,血压不高。不管怎么说,我和雯雯在一起的日子都不会太久了。在这有限的几天里,我想方设法让她快活一些、高兴一些,可是往日的欢声笑语已不复存在,她变得郁郁寡欢、多愁善感,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常常以沉默度过。这天,她突然把我叫进屋说:“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你爸那儿,可是你又不去,没办法,我只有上山下乡了。”“去我爸那儿干什么,又解决不了工作?”“你真是个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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